蔡詩萍》跑馬時,我胡亂想的還真多呢!

蔡詩萍》跑馬時,我胡亂想的還真多呢!
蔡詩萍》跑馬時,我胡亂想的還真多呢!

【愛傳媒蔡詩萍專欄】跑完一場馬,我常常在回想時,腦海中,一片光與影。

凌晨備裝,燈影照映。

晨光初透,人影動晃。

哨聲響起,千頭鑽動。

我跑著,追著前面的身影,聽著自己的呼吸聲。轉過幾個彎道後,前後距離拉開,你進入自己跟自己賽跑的境界。

陽光耀眼,路旁樹影,道上人影,天空雲影,因為光,有了交錯的變換。

那是天氣好,若陰天,雨天,影子的幻化就不那麼鮮明了,而是潑墨般一片片的,霧濛濛,雨茫茫,人在雨中,視界模糊,自己的呼吸都攙著水氣,吸進去,冰涼涼,吐出來,熱呼呼。光不那麼強烈,影也隨之含蓄。

但無論如何,跑者對光與影的變化,是敏感的。

跑馬,論距離,都死板板,半馬21公里,全馬42公里(嚴格講42.195公里),到哪裡跑都一樣,除非偶然出包,跑者會在跑步軟體上發現「咦,奇怪,怎麼超過42公里呢?」這時,主辦單位才會說抱歉啊「加料不加價,抱歉喔」,原來你不小心跑了43或44、45公里了。

但無論如何,距離是死的數字,而跑場則每個地方不一樣,同一個跑場,去年你來,今年再來,天候則不可能一樣。去年大晴天,今年下大雨,42公里全馬,今年去年兩樣情,去年曬得要死,今年洗得超爽,連成績亦跟著陰晴,寫下你自己的不同紀錄。

跑馬好玩,好玩在同一個跑場,你連年去,挑戰自己的進步與否。會枯燥嗎?不致於,天候變化,讓你年年際遇不同。就算天氣年年差不多,你也不必擔心,因為你跟著年輪變化,自己跑在同一賽道上,心境體力也跟著變化了。

而變化,是人不致於無聊,最好的挑戰。

很多人愛問:歐買尬,42公里吔,那麼長時間,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什麼呢?我在想什麼呢?說真的,我想的還真多呢!

想我那美麗的妻子,此刻「念此際你已靜靜入睡。/留我們未完的一切,留給這世界,/這世界,我仍體切的踏著,/而已是你底夢境了……」

別鬧了,醒醒吧,那是鄭愁予的詩句啦!你才跑了十公里呢,就夢囈啦!

沒錯,你妻子是在夢境中,因為你清晨四點悄悄出門,她還在夢裡,此刻你已經踏上全馬的單行道,十公里之後,她還在夢裡,你還在征途,那是兩條平行線,別胡思亂想了。

可是跑馬如我者,後段班的人,若不靠胡思亂想,怎麼撐完42公里呢!天啊!

2500年前,雅典與波斯的馬拉松戰役,那位傳捷報的雅典戰士菲迪皮德斯,一個人孤獨的,穿山越嶺,跑過河流,踏過平野,他喘息,他望著遠方,力氣漸盡,體力不支,但他沒有停下來,他肩負一個使命:要讓雅典同胞知道,「我們打贏波斯帝國啦!」「我們打贏波斯帝國啦!」

他肯定沿途一直「唸唸有詞」,不靠這個信念,他跑不完四十二公里的。多麼孤獨的跑者啊,沿途沒有人加油,沿路沒有補給站,他孤獨的跑著,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就是「馬拉松精神」!

他倒下前,吐出唸唸有詞的那句話時,心底閃耀著怎樣的光影呢?!

他的雙親?他的妻小?他的隔壁從小暗戀的女子?他對雅典的愛?他了無遺憾了嗎?

閉上雙眼前,他會後悔跑這一趟不歸路嗎?

他在天之靈,知道後世年年,處處,有一堆人,傻乎乎的,追逐42公里的馬拉松嗎?

他不知道自己寫下了歷史,但他應該知道無意間他鼓舞了許多許多像我一樣,在人生的跑馬道上,由於馬拉松,我們的生命有了光,有了影,有了自己的色彩。

啊,這樣算胡思亂想嗎?

我跑著,過了半馬了,真艱苦,陽光直射,刺眼奪目;雨水灑落,宛如落湯。跑半馬的,都陸續抵達終點了,而我,全馬的歸程仍正長!

我要繼續胡思亂想。我必須繼續胡思亂想。

從半馬跑者,轉型到全馬跑者,我付出的代價是,充分體認到自己的極限。

我的半馬,快可在兩小時左右完賽,慢則在兩個半小時,並不差,成績可列在中前段。

但轉型到全馬後,每每過了三十公里多,便是不斷身體撞牆。

撞一次也便罷了,但幾公里撞一次,接連撞到終點線,那真是苦不堪言的撞擊,有好幾場,我確實放棄了,坐在路邊,等回收車接我,有一次我竟然落淚了!

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何悲從中來,反正,我看著一堆人從我眼前跑過,我眼淚就不爭氣的漱漱而下,也許,我應該再撐一下吧!

但我的腳趾真的很痛,我的意念已被炙熱的陽光烤得發昏,我多想念躺在草地上喝一罐冰啤酒的耍廢啊,天啊!我多對不起菲迪皮德斯啊!

跑馬一如人生,一如我們有時勇敢,有時怯懦的人生。

一如人生啊,有時晴有時雨,你要怎麼辦?!

菲迪皮德斯若沒跑到終點,傳遞獲勝的訊息,雅典人可能會驚慌失措,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做到了,倒下去前,他仰望天空,白雲蒼狗,他不知道他寫下了「馬拉松精神」,千古萬世,年年,處處,有很多人在等著哨聲響起,衝出起跑點,迎向他們自己的人生。

那是我們生命的光與影,在跑道上,熠熠生輝。

作者為知名作家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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