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日線評論】MeToo 不是復仇,而是全民演習
作者:楊永苓 Sandy Yang/一路上 On the Road
臺灣從 2023 年 5 月底延燒至今,好幾個月來的 #MeToo 運動,似乎進入了另一階段:許多「吃瓜群眾」漸漸開始覺得疲乏、無聊,或是認為應該要創造新的話題取代 #MeToo 成為「流量密碼」;更有一些人認為,媒體與其花大篇幅版面報導 #MeToo 的故事,不如關注對社會和民生更有意義的消息,因為在這些人眼中,報導從演藝圈爆發的連環式起底,等於是幫助這些藝人、名人「復仇」或「炒作」自己的聲量。
但如果單單是為了「個人原因」,無論分享的原意是什麼,其實演藝圈或政界從不缺乏辛辣爆料的先例。以近年來說,2018 年導演/演員鈕承澤的性侵案、2020 年前總統府發言人丁允恭的桃色醜聞、2021 年立委高嘉瑜的家暴案等等,都曾轟動一時、佔據社會新聞版面──美國在 2017 年年底就開始了 #MeToo 運動,並且迅速傳播至世界各地,理應會對於鼓勵受害者站出來揭發惡行,起到一定程度的作用;但上述這些發生在臺灣的爆料,至少在當時仍停留於「個人」的影響層面,被視作各自獨立的單一事件。
而今年的 #MeToo,雖然也始於一個政治性的爆料,但因為前人種種的鋪墊,以及話題影集《人選之人──造浪者》關於性平情節深刻描述的推波助瀾,終於在 #MeToo 起始的 5 年多之後,在臺灣徹底地燃燒起來。
一個月之內,從政界、娛樂圈開始,持續發酵至媒體、學術、藝文界,甚至在各行各業也有許多小規模但十分驚人的爆炸訊息,我相信大家都可以感受到,這一次的 #MeToo 是「玩真的」──它為受害者營造了一個比以前更為安全、包容的環境,讓大家可以傾訴自己過去曾經被騷擾、侵犯或被施暴的故事。
但現代人的注意力十分短暫,對於持續了一個多月的 #MeToo 運動,大眾的觀感已開始逐漸覺得「差不多該結束了吧?」然而筆者認為, #MeToo 運動在臺灣,真正的效應才正要開始。
本文所指的「效應」,並不單是針對這些加害者的法律或道德制裁,而是 #MeToo 對於整體社會實際進步的意義──它是一劑預防針,也是一場演習,就像是控制傳染病和火災一樣,最有效的方式,是防患未然。
以下筆者會透過兩個層面,討論 #MeToo 在「群體」和「個人」而言,如何能防範更多案件的發生,以及保護潛在的受害者。
一場群體的 #MeToo 演習
#MeToo 在公民社會的各個層級組織當中,就像是一場又一場的演習。演習的意義,是在了解事件可能會如何發生後降低其發生的可能性,以及發生之後需要如何控制,以避免傷害加深或擴大。
與「性」相關的話題,過去鮮少被提出公開討論,每個人在自己的心中,也都有各自不同的定義,很難去揣測他人在性與情感議題中的立場。這也是為什麼在過去有如此多未能即時被揭發的案件,藏匿於社會的每個角落;或甚至有許多已經被揭發的案件,但大家還是把它視作單獨的個案,而非整體的共識。
但現在 #MeToo 的意識可以幫助促成眾人在「性自主」這個議題上,找到一個「最大公約數」。大家都比以前更為理解這些案件並不只是單純的感情關係或問題,而存在著許多「體制」,是這些「體制」默許它發生、扼殺它被公正處理的機會。
既然有這些結構性因素,我們就應該透過人為的力量來改變不完善的體制。無論是修正或更新不完整、不合時宜的法條;還是普及全民的「性教育」以及「性平教育」;或是督促公、私組織嚴格執行性別平等教育、防範措施和申訴管道等等,都是杜絕隱患,或是在事件發生初期能夠加以控制,使其不再擴大傷害的方法。
一劑給個人的 #MeToo 預防針
在妨害性自主的事件中,受害者的經歷、性別、性取向、年齡皆不一,但所有人的第一反應,幾乎都是「僵住」,內心覺得懼怕、反感、疑惑、好奇,短時間內有非常多不同的思緒和辯證。講得更白話一些,事件發生的當下,人們經常無法立刻反應過來,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正因為性騷擾、性侵害並不在大家原本預測對方會有的行為之中,並且也經常因為缺乏教育和經驗,因此不知該如何處理,所以有時很難在當下就清楚地認定「對方是在騷擾自己」。
就像是人生中許多其他事情一樣,面對違反性自主的行為,我們往往需要經過一些時間的思考,或是幾次的經驗之後,才能比較懂得如何處理或回應。但弔詭之處在於:我們究竟能承擔幾次這樣的事件,而不致造成永久的傷害?難道沒有更好的辦法,可以提前告訴我們應該怎麼處理當下的情況,以及確認自己的感覺嗎?
這次的 #MeToo 運動,之所以真的能引起如此大的共鳴,是因為透過《人選之人──造浪者》深刻描繪的劇情,以及許多國內外先鋒的分享,讓許多受害者理解:「原來不是只有我有這樣的經歷和感受。」無論大家說出來的目的為何,只要參與的人夠多、夠勇敢,便能引導其他較為弱勢或內向的受害者也出面分享自己的故事。一旦基數變大,這便不只是一件「個人感情處理不好」的事件,而成為了一個待集體解決的社會議題。
除了受害者們透過分享能夠獲得的自我認同與平靜,同樣重要的是,這些故事以及隨之而來的討論話題,讓尚未經歷過性騷擾或侵害的其他人群,能夠提早對違反性自主的行為有所認知,進而最大化地避免或降低他們在未來可能受到的傷害。
自此之後,人們可以對某些行為產生戒心,也可以在事發前嗅出可能潛在的危險,更可以大膽地拒絕或舉報;若是真的不幸發生了性騷擾或性侵,他們可以更勇敢地蒐證,並且相信在新的法規和環境下,能夠更容易地申訴、提告,為自己討回應有的公道。
#MeToo 和性平並不是「End Game」
然而比性平還要再深一層次的問題,是整體社會對於「性教育」以及「感情觀」的扭曲。我很難用簡短的篇幅闡述龐大的概念,但我確實透過這些 #MeToo 事件察覺到一些令人震驚的情感認知錯誤──有很多加害者在被害人告發時,其實並不知道自己所犯下「違反性自主」的行為是錯誤的。
許多加害者認為自己這麼做是因為喜歡對方,而當對方沒有明確拒絕或提出反抗,就等於是「喜歡自己」。他們被控訴後,會提出「我以為我們在交往」或「我當時喜歡你」,所以這麼做「不是為了傷害你」,而是一種示好和試探的表現。
其實從這些類似的「道歉」和「回應」,我們就可以發現,這個社會因為太忌諱談論性和情感,因此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應該要如何適當地表達自己身體的需求和反應、如何尊重對方的意願,以及怎樣才是真正愛一個人、關心一個人的表現。
當然,怎麼愛一個人、怎麼對另一半好,非常難設立一個既定且通用的標準。但以一個同樣主觀的「如何帶小孩」的話題,也許能更容易地理解,在如此主觀的議題當中,我們可以怎麼加強跟改善在性平和性教育上的不足,以下進一步說明。
每個家長有自己覺得對孩子最好的教養方式,有些方式甚至南轅北轍,因應孩子的個性、家庭環境和社會影響,沒有任何絕對的「帶小孩方法」可以保證教導出一位「有為青年」。但是「帶小孩」還是有許多的準則和普世認同的方式,也有一些是我們一看就知道有問題、要盡力避免的行為。
而我們之所以可以在這麼多不同的育兒方式當中,找出一些基本的準則,就是因為這個社會並不忌諱討論「如何帶小孩」這一話題。當有足夠多的、不同的育兒理論,都可以被公開討論、實踐與分享時,大家就能找出一些共通性,並且在實戰當中發現錯誤,即時糾正。
如果我們也能用類似的方式,營造一個「討論性跟感情經歷很正常」的氛圍,透過專家學者或前人經歷的引導,如此一來,即便是不同的「理論」,人們也能夠加強大家對於性自主的概念,以及情感交往上的健康與快樂。
持續讓 #MeToo 的話題存在,持續讓受害者發聲,並不只是支持「受害者」這個族群,而是切實地對我們每一個人都有意義。
有時候,光是能夠平心靜氣地討論一件事,就是社會進步的象徵。
最後,我想引用我 2018 年時撰寫與 #MeToo 相關議題文章的結尾,再次為本篇文章作結,因為這個初衷從未變過,也不應該改變:
我覺得這樣的討論與反思很好,因為透過不同意見的激盪,我們才會更進步。我們的終極目標,不是看到越來越多的女性說 #MeToo,而是沒有人——女人、男人、成人或兒童──生活在性侵和暴力的陰影之下。希望 #MeToo 越來越少。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MeToo 對臺灣社會的真正意義:這不是「復仇」,而是一場防患未然的全體演習》,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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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楊永苓(Sandy Yang)東吳大學政治系畢業,只因為覺得去北京工作可以看奧運很酷,在 2006 年投入中國職場,從出版跨足公關、行銷、諮詢和旅遊行業,又誤打誤撞地經歷了三屆夏季、一屆冬季奧運會的籌辦,並親身參與了 Formula 1、FIFA 世界盃等各類體育賽事。2020 年因緣際會又回到台灣,目前在國際飯店集團擔任亞太區市場行銷總監,同時斜槓人生教練/塔羅師/NPO 創始人,希望能幫助更多海外遊子回台灣,順利接軌台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