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民黨者,柯文哲
⊙盧郁佳
雨果小說《悲慘世界》中,大力士尚萬強因偷一條麵包餵飽家人、坐牢十九年,出獄後改名換姓,當上富商、市長。一天馬車事故翻覆壓住老人,只有尚萬強能扛起馬車救人。但賈維探長就在現場,如果尚萬強動手,探長就會認出他是當年的小偷,打回原形。
這兩難困境,又被用在短篇小說,敘述擅開保險箱的神偷金盆洗手,假扮上流人士,和出身世家的好女孩訂婚,從此退出江湖。宴會上,小孩嬉戲鑽進保險箱反鎖,即將窒息。眾人束手無策,主角知道只有自己能當眾開鎖,及時救人。但警探就在現場,開鎖會暴露警探追緝已久的慣竊就是他。
這兩難困境第三次出現,是在國民黨身上。不得不藍白合,合了卻會暴露身分。國民黨把兩岸和平協議納入黨綱,吳敦義當黨主席時說「重返執政就簽和平協議」。又屢擋軍購,宣稱和談中共就不會打來,只有國民黨能談。但國共簽過兩次和平協議都被出賣,主權交了出去,怎麼保證中共會信守承諾不打?國民黨發此豪語,從未拿出憑據。現在藍白合機會來了,國民黨必須證明它跟一個以背信聞名的對手做政治交易的能耐:把總統的權力交了出去,怎麼保證柯文哲會守信不吃掉國民黨。注意看了,國民黨只示範一次。
現在全黨汲汲營營急著幹的,就是暴露身分。在柯文哲哄誘逗弄下,揭發自己仍然是一九二三、一九四九年簽下和平協議的肥羊。
藍白合最後關頭,柯文哲拋出三份民調證明自己遙遙領先所有總統候選人,前總統馬英九鼓吹用「侯柯配」、「柯侯配」與民進黨「賴蕭配」對比式全民調,有利柯侯配。前高雄市長韓國瑜支持,大批國民黨立委參選人羅智強、徐巧芯等力挺。新竹縣長楊文科、新竹市長高虹安、苗栗縣長鍾東錦聯合聲明贊成,國民黨台中市長盧秀燕、立委傅崐萁等同表支持。國民黨很久沒這麼齊心過了。
候選人柯文哲已御賜黃馬褂,封黃國昌為法務部長。上黃暐瀚節目受訪,又降旨封黃暐瀚為NCC委員。黃暐瀚笑得合不攏嘴,今天發文逼國民黨接受柯文哲全民調,把利益迴避當放屁。柯文哲競選,走到哪、空頭支票開到哪;假如當選了,中央資源錢權在握,十五個國民黨縣市長、立委、議員、媒體脫黨倒向民眾黨,是分分鐘的事。就算柯文哲當副總統好了,很多人以為備位元首毫無實權,得附送一個行政院長給柯文哲兼任,加碼改為內閣制他才划算。可哪天侯友宜總統若像李克強一樣被心臟病發,總統終究得是柯文哲。中國可以叫柯文哲出來選,你還想它不能叫侯友宜挪一挪位嗎。
令人感嘆,要亡國民黨,還得是另一個國民黨才成。國民黨、民眾黨高標要求民進黨操守,而對國民黨、民眾黨黑道、貪腐、性騷採低標寬容。而民進黨支持者剛好也是對民進黨高標,所以李正皓、趙天麟被爆料,火速退選;反觀馬文君,賣國罪證確鑿,全黨力挺,不動如山。可見民進黨亡不了國民黨,但民眾黨的手腕就不是這個級別了。過去民眾黨缺人、缺錢,黨部寄生國會,網軍寄生市府,興風作浪靠市府公務員上班時間上PTT發文,靠市府活動標案收買媒體,公積金咖啡茶包都要貪,還未夠班、貽笑大方。國民黨十億百億讓柯文哲當選後,才是鬥垮國民黨的開始。密室套話,有事爆料、沒事造謠,「吹冷風」等,暗算盟友的例子太多,舉其一二:
2018年,府院黨提名賴坤成(任職台東果菜董事長8年)出任北農總經理,當時的台北市長柯文哲堅持要非政治人物的專業人士,因此才改提專業人士吳音寧。後來吳音寧遭國民黨議員抹黑,柯文哲作賊喊抓賊,抱怨北農很複雜、是殺戮戰場,不適合政治小白兔。
2019年,柯文哲見國台辦主任劉結一,會前對外宣稱全程公開,但副發言人柯昱安臉書直播8分鐘就被中方制止,道歉關直播。柯文哲說「是烏龍,他們講好只是錄影,小朋友卻直播下去,是我們不對」。但關直播後換角度繼續播,手機放在腿上偷拍,又被中方抓包。事後柯昱安臉書澄清說這麼大場面他怎敢自作主張,暗示柯文哲作賊喊抓賊,對著國台辦都敢當面陰下去。
2021年,台北市好心肝診所爆特權疫苗,柯文哲放火圍魏救趙,揭發友柯議員高嘉瑜關說。會後稱已先通知高嘉瑜,高嘉瑜則說,柯文哲答應不公布她名字,結果卻當眾講出高嘉瑜,「男人的話不能信。」
2023年,為施壓藍白合,柯文哲公布民調前兩天,還派員通知國民黨說會公布民調,但為藍白合,暫緩不動作。結果突襲公布民調,國民黨高層錯愕,認定柯文哲根本沒要合作。
是「男人的話不能信」嗎?高嘉瑜避諱不敢說的,是柯文哲的承諾不能信。若要逼柯文哲選後守信,國民黨的籌碼在哪?和談溝通嗎?
與柯文哲交易,要知道他的第一個特性是背信,第二個特性是拒絕溝通。
台北市環保局提案建廚餘處理廠,經費十億。市長柯文哲自豪吃飯沒有廚餘,要把台北市民訓練到沒有廚餘,駁回提案,省下十億。近日競選總統提能源政策時,柯文哲以此政績證明能源淨零。教授當場舉手問他吃不吃香蕉皮。立委洪申翰解釋,廚餘含水量大,混合焚燒易生戴奧辛,損害焚化爐壽命,廚餘分類處理是進步,建廠才是淨零。新聞一出,輿論爭相譏諷柯文哲不食人間煙火,竟不知道廚餘不只剩飯剩菜,還有外皮內臟骨頭油脂,過期庫存、滯銷剩食。推論媽媽只要他考試,不要他洗碗,所以會考試沒常識。
這有可能,但不是原因。
柯文哲外行,難道環保局聽完不解釋廚餘是什麼、建廠的必要,還等到現在教授、立委來說嗎?當然說了。柯文哲不知道嗎?當然知道。「要把台北市民訓練到沒有廚餘」就是上司講幹話,用做不到、也不會做的訓練當藉口,實際是用市長的權力輾壓環保局的專業。因為柯文哲心目中唯一的政績就是省錢還債:
台北市音樂與圖書中心新建工程案81億元,柯文哲僅提71億元送議會通過。預算過低流標,柯文哲就採鋸箭法,開設計標2億元。法律規定招標公告須載明預算金額,設計標的工程費卻留白,叫廠商評估,自行想像。工程標留給後屆市長收爛攤子,挖坑給跳。
台北捷運多次故障,如新埔站手扶梯下滑,多名旅客撞傷;台大醫院站火災燒56分鐘。2020年一年337起旅客受傷事件,賠償372萬多元。起於北捷原有基金可汰換電梯、電聯車等,柯文哲卻挪用還債。議員質疑,柯文哲說「反正暫時用不到」、「這樣利息比較低」。
柯文哲否決廚餘廠,不是特例,是常態。像說「反正暫時用不到」一樣,只是偷換概念騙人,這樣說就當官不用做事。難道環保局有被騙嗎?是什麼讓環保局閉嘴接受幹話?
拒絕溝通。用權力粗暴輾壓部屬、議會、民意。裁判、球證、旁證都是我的人,你怎麼跟我鬥?
柯文哲用總統的權力輾壓國民黨時,請問國民黨制衡的籌碼在哪?
柯文哲原本一無所有,是民進黨為阻國民黨勝選而扶植坐大,又在國民黨手上榮獲百倍優遇。傳出藍白合後,柯文哲民調直升,而國民黨身價大跌,其實是國民黨踩低自己、抬舉柯文哲,自己先西瓜偎大邊,看客就樹倒猢猻散,在自己支持者群中引發的回聲效應。命運自造,國民黨自貶身價,既作出悲觀的預言「非藍白合必然落選」,那麼也會自我應驗。
究其原因,還在於民主是責任政治,國民黨沒有責任感,有權在手不做事,只管包牌批評民進黨,凡事怪對手,撐不了一個政黨該有的國家未來藍圖政策格局。賴清德把自己競選民調下跌,歸咎民進黨受趙天麟等醜聞纏身,卸責心態固然引人物議;但國民黨民調低,竟然全怪侯友宜,不檢討自己縱容馬文君帶賽全黨,那麼換侯也只是最後一根稻草。
作者曾任《自由時報》主編、台北之音電台主持、《Premiere首映》雜誌總編、《明日報》、《蘋果日報》主編、金石堂書店行銷總監,現職寫作。獲《聯合報》等文學獎,著《帽田雪人》、《愛比死更冷》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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