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有勞

夜很黑，下著雪，很冷。她沖出房間，沖進了黑冷的夜。她不想在那兒多呆一分鐘，那兒比這夜還黑還冷。

她想殺了那三人：她的丈夫、她的妹妹和妹妹肚裏的孩子。刀子就在她手邊，她提前準備好的。然後就去投案自首或者去死。

她被逼到懸崖邊上，沒有選擇。她心很痛，是那種撕心裂肺地痛。她沒想到事情竟是如此的離奇和殘酷：她的丈夫和她的妹妹小雪，一個逼她，一個求她：離婚！協議書是她丈夫早就擬好的：房子、財產全部給她，丈夫淨身出戶。她已經不想告訴他們她是一個身患絕症的病人，也對這些身外之物沒有興趣。丈夫背叛，錢燒的。最不可饒恕的是她的親妹妹，小雪！小雪在她最需要關心、撫慰和幫助的時候，卻狠狠地在她的胸口戳了一刀，搶走了她的丈夫，她的心在滴血。小雪跪在地上求她，說她肚子裏有了他的孩子。讓她成全她和他。

她憤怒，她痛苦，她絕望。她知道不可挽回。她毫不猶豫地在協議書上簽了字。

她叫大雪，長妹妹小雪五歲。小雪生得甜美，爹娘總寵著她。那年她已七歲，爹沒讓她去上學，在家帶小雪，做午飯。一天，爹娘下地幹活，晌午回來時，她正在燒火做飯，爹看見小雪趴在廚房的門檻兒上不住的哭，便操起帶火星子的燒火棍，朝她的頭上打來，她的頭髮燒焦了，頭皮燙起了燎泡。

爹喜歡小雪。爹買了女孩子穿的用的和好吃的，先盡小雪挑，小雪挑剩的，才歸大雪。大雪不滿嘟嚕嘴，爹瞪眼：你是姐姐，讓著點妹妹。大雪考上了大學，爹說，沒錢！女孩子家家的，在家幫襯爹娘幹活養家。那晚，她用被子捂著頭，哭了一宿。後來，她讀了成人自考。小雪考上大學，爹跑村串巷地去借學費，還給小雪買了一部新手機。她隔窗聽爹說，拿好，別讓你姐知道。

那年，大雪嫁人了。丈夫是青梅竹馬的同學，她再不用看爹的白眼兒了。幸福圍繞著她。可就在那年，爹娘被一場車禍奪走了性命，小雪成了孤兒。大雪把小雪接過來一起生活，供小雪上完大學。小雪人俊嘴甜，把姐夫從不喊姐夫，喊哥！甜得有點膩人。小雪大學畢業，眼高手低，去了好幾家公司，沒幹幾天就辭職不幹了。丈夫說，別去跑了，我那兒缺人手，到我那兒幹吧。大雪很高興：說丈夫象個姐夫的樣，抱著丈夫巴幾巴幾的連親好幾口。可日子長了，她發覺丈夫和小雪總是忙忙忙，三天兩頭不著家。她想，真是忙呢！

大雪和丈夫結婚六年了，沒有個孩子，倆人又不好意思去醫院檢查。過去，她有時也覺得小腹疼，以為是那種女人病，沒有在意。 那天，她小腹疼得厲害，小便也在不該帶紅的日子帶了紅，她覺得不正常，自個兒去醫院瞧大夫。檢查結果如五雷轟頂：宮頸癌晚期！大雪懵了，跌跌撞撞地到了丈夫的公司，想與丈夫商量治療的事。當她推開丈夫辦公室門的那一刻，她驚呆了：妹妹小雪正坐在丈夫的腿上，丈夫的胳膊摟著小雪的腰，兩張嘴緊緊地貼在一起，發岀令人噁心的聲音。她奪門而岀。

這晚，是商定簽離婚協議的日子。大雪已做好了準備，殺了這倆無恥之徒！她將刀藏在了沙發墊子下，只要她一簽字，他們就再不是她的親人了，她就沒了顧忌。她要先殺了背叛她的前夫，再殺那個奪人之夫的妹妹小雪。當她看到小雪跪在地上，那雙乞憐的眼睛，聽著那番乞求話語的時候，她人生第一次有了勝利者的快感。在她伸手去摸刀的一刹，卻看到了小雪那微顯的肚子，心中激愣了一下，一種母性突然地泛起，她澎漲的果敢就像蓄滿水的大壩，瞬間崩塌了。她收回了手，抓起那支簽字筆，哢嚓一聲折成兩截，狠狠地摔在茶几上。沖岀門去，沖向那黑冷的夜！

她走在大街上，任眼淚放肆地流淌。雪打在她的頭髮上額頭上，化成細流，與眼淚混合，鑽進她的傷口，她的心，一陣陣地冷痛。小腹又痛疼起來，她咬牙忍著。她覺得馬路牙子都在呲牙咧嘴。她的雙腿一陣陣發軟，腳像踩在棉花團上，氣也喘不勻了。她覺得很冷，她縮了縮脖子，把兩手互插在兩個袖筒裏，還覺得冷。一種從心裏往外發岀的，有點讓人發顫的冷。

雪下得越來越緊越大，她腳下咯吱咯吱的踏雪聲，越來越遠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