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貞又顧家的貓頭鷹—灰林鴞

胡桃樹屹立於一片赤楊之間,翠綠的樹冠寬闊龐大,猶如一頂大帳棚。從它灰白色樹幹上的縱向淺裂紋看來,是棵年深歲久的老樹了。

「頭目,噓,保持安靜。」楊向陽拍拍頭目的背。

然後,他比了個手勢,要我仔細觀察那棵樹。

我瞇起雙眼,像電子儀器一樣由上而下一吋吋掃描胡桃樹的各個部位,當我的目光來到離五公尺的高度,突然瞥見樹幹中央鑲著一個拳頭大的樹洞。若要我猜,裡面住的不是松鼠就是喜鵲。

「看到了!是松鼠洞。」困惑在我的眼底流轉:「要我看那個幹嘛?」

「不是松鼠洞喔。」他的笑意慢慢擴散而開。

楊向陽翻出攝影機,確認電池滿格後再度塞回腰包。接著,他拿出我生平所見最矯捷的身手,三兩下就攀上了樹,靈活度足以媲美猴子。

我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幾分鐘後,攝影機被架設在樹枝上,鏡頭瞄準了樹洞。

「小心哪!」我以氣音喊道。

楊向陽朝我比了個大拇指,隨後下攀至較為低矮的分岔處,雙手握緊枝椏,以漂亮的姿勢做了一個擺盪,再一躍而下。

「來。」他示意我們一起退至幾公尺外。

我把頭目摟在胸前,以輕柔的動作觸摸、安撫牠,和楊向陽埋伏在林間靜靜等待,頭目很快地安靜下來。

起先什麼都沒有,沒有風、沒有動靜、沒有聲音,胡桃樹好似尚未從冬眠中甦醒,始終維持一模一樣的靜止神態。

忽然,一隻拍打翅膀的鳥雀飛掠而過,暫停鍵解除了,停格的畫面開始運作。

我沒看清楚是什麼鳥,只隱約捕捉到牠灰色的殘影,然而,從那隻鳥開始,我的雙眼焦距被拉開,視角變得廣闊,剎那間森林活潑起來。

風吹樹梢,枝頭顫動,鋸齒狀的胡桃葉片猶如青春少女的裙擺搖曳生姿,再回望樹幹本身,樹洞像是張開嘴巴,發出無聲的嘆息,又像一隻朝外窺探的眼睛。此刻,無聲與有聲同時淹沒了森林。

有什麼東西從樹洞探頭了。

一張蘋果形狀的小臉,兩隻圓如鈕釦的雙眼,還有尖尖彎彎的鳥喙。牠的臉部周圍繞以黑色羽毛,眉間是乳白色,頭頂至後頸則為一片深黃。

「一隻貓頭鷹。」我訝然。

「是灰林鴞喔。」他微笑。

楊向陽與我肩並著肩,他開口說話時,鼻息如春風拂過我的肌膚。我沉浸在親暱的互動中,迫不及待希望他多說一些。

「我不懂灰林鴞。」

「牠是大型貓頭鷹,長度大約三十五到四十公分,胸腹有明顯的黑褐色箭矢狀橫斑,尾羽是褐色的,有白色橫紋。灰林鴞分布於針闊葉混合林,一般在樹孔中築巢,日間常坐在樹枝上休息,屬於夜行性動物,獵物包括鼠類、鳥類、蛙類、蜥蜴和昆蟲,一般而言是單獨或成對行動。」

「真聰明哪,知道要直接住在餐廳裡,多方便!不過,為什麼要架攝影機呢?」

「想記錄牠的雛鳥孵化啊,灰林鴞屬於保育類動物,每年繁殖期在一到四月,會產下三到五顆蛋,由母鳥獨自孵化三十天。」

根據楊向陽的說法,灰林鴞從一歲開始尋找伴侶,找到以後就會共渡餘生,終生守護巢穴,並且極力保護雛鳥,持續照顧長出羽毛的雛鳥二至三個月。

我向來對所有貓頭鷹類的動物心存好感,認為牠們既神祕又充滿靈性,形象總是帶有一抹奇幻色彩。直到今天我才曉得,原來灰林鴞不僅外型討喜模樣可愛,性格還相當顧家且忠貞。

多好哇,一輩子守著一個家,無怨無悔不離不棄,說不定牠們根本是與生俱來的親子專家,相信陪伴小孩成長是家長莫大的福氣。

我的父親曾經很期待休假回家,當時我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用撕去日曆來練習數數,會掰著手指估算父親回家的日子,還會在聽見鑰匙轉動的聲響時飛奔至門前,又是提包包又是擺拖鞋的,一心想要討好父母,搏得大人的讚美。

當時,母親也還沒有對於偽單親生活心懷怨懟。

隨著爭吵次數愈來愈多,父親也愈來愈少現身於家門前,某一個天氣陰鬱的傍晚,一枚揉合了疲勞、憤怒、委屈和虧欠的情緒炸彈終於爆發,讓殘缺不全的家更是支離破碎。

「在想什麼?」他問。

我躲開他溫柔的凝視,黯然回答:「我怎麼覺得,連灰林鴞都比我好命?」

他無言以對,抬頭瞥向天空,輕輕替我拉上帽兜,「飄雨了,我們回去吧。」

回到辦公室已是下午三點多,楊向陽把灰林鴞的鏡頭連接到電腦螢幕上,悉心調整焦距,希望得到最清晰完整的畫面。

本文選自 山神 鏡文學出版 《山神》一書。

此本《山神》是臺灣首部巡山員小說,講述一個大學畢業女孩不顧一切當上巡山員,一個人要管理約50座大安森林公園的山林面積、喝下水鹿洗澡坑裡的水、埋伏抓山老鼠,挑戰接連而來,即使吃盡苦頭,仍想知道當年父親來不及告訴她的事。 一起來揭露巡山員不為人知的護國任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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