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BL專欄/曾文誠】接好人生滾地球(下)

王勝偉在CPBL生涯的第15年改披富邦悍將戰袍。(李尚軒/攝)(20220409)
王勝偉在CPBL生涯的第15年改披富邦悍將戰袍。(李尚軒/攝)(20220409)

文/曾文誠

接續上篇:接好人生滾地球(上)

2019年是王勝偉出賽數銳減的一年,但這一年卻是王勝偉自認防守能力到另一層次的階段。什麼叫做另一層次?他回想當年加入職棒,看著陳瑞振在場中比賽,技術他三五年內可以追得上,但學長的膽識和解讀比賽的能力是得花時間去磨,而且不一定能像他那樣。整整10年後,王勝偉才自覺能像陳那般在場上很自在,瞬間判斷然後以最短時間反應,而不是很制式地、教科書式的做下一個動作,他說「悟出自己的道來」,有點玄的一句話,但接下來就白話了許多,一直被視為陳瑞振接班人的王勝偉,從不喜歡「接班」這個詞,10年後他可以說自己是「第一個王勝偉,而不是第二個陳瑞振」。

江坤宇扛起中信兄弟游擊大關表現優異。(資料照,中信兄弟提供)
江坤宇扛起中信兄弟游擊大關表現優異。(資料照,中信兄弟提供)

王勝偉的確不太喜歡聽到接班不接班的話題,關於江坤宇這3個字,我直白地問「會在意別人一直拿他和你比嗎?」王勝偉講話有個習慣動作,開口前會有撥頭髮的儀式,這回他又撥了一次頭髮然後往下說,我實在太欣賞他的回答了,所以將重點摘錄下來「第一次看到阿坤接球,他下肢的靈活度實在是讓我太驚訝了,一個18歲高中畢業生怎麼能做到這麼好,而且不止是他,同輩中也有好多強的人,過去他3年究竟是怎麼訓練的,好想知道。說他是我的接班人,其實不應該這麼說,大家應該要從這個角度看,為什麼不去了解,一位18歲的年輕人能成為先發球員,而一位38歲的資深選手沒有被淘汰,他們背後花了多少時間在努力,這才是應該要了解的,而不是誰取代了誰。」

王勝偉講到一個重點,38歲年紀不但沒有被踢出去,還拿了個東山再起獎。有人把東山再起獎視為最佳進步獎。進步?王勝偉應該是完全沒有退步吧!他是怎麼做到的?尤其是心理調適。

第一次被通知下二軍時,他已忘了究竟是哪位教練跟他說的,但王勝偉只感謝球團還有一點時間先讓他回家告知家人、整理衣物,還有整理思緒?那很難的,高鐵從北到南速度很快,王勝偉卻覺得坐了許久,但他仍然相信一件事,此番到屏東應該很快就會再回到一軍熟悉的賽場。

但沒有,在二軍的時間遠遠超過他的想像,然後負面情緒也沒有預期地就這樣出現了。

「我為何會在這裡?」

「我為什麼還在這裡?」

「這裡面對的投手、比賽強度根本無法幫助我……」

「我何時才能回一軍?」

有點走不出來了,人說「戲棚下站久了就是你的」但沒說的是你到底要站多久?何況他本是戲台上的明星,怎有心情在台下一直站著等。加上那天的事,王勝偉記得很清楚,他打電話回家,電話那頭女兒不經意地說了句「爸爸,今天媽媽載我們出門時發生車禍喔!」他趕緊請媽媽來聽,責怪太太為什麼這件事不跟他說,但說有用嗎?人在屏東的他能做什麼?這也是過去伴侶數十年選擇的方式,與其讓他擔心無所助益,寧可選擇不說。但既已知此事的勝偉,一顆心早已沈至底,想下一秒奔回台北的家,但身體還是在屏東、一動不能動。

動畫電影「海底總動員」裡頭有句台詞是這麼說的「如果生活使你不快,你知道該怎麼做嗎?只要繼續游泳、繼續游!」自覺在二軍表現頂多只有實力一半表現的王勝偉,轉念間,他想到既然暫時「出不去了」,家裡的事他也幫不上忙,那能做的就是再把自己準備好「繼續游、繼續游」,想法再回到從前攻守跑樣樣行的王勝偉。幾乎同一時間,自覺不能給老婆一點助益的他,反而從太太那裡得到力量,牽手和他說「你不用想那麼多、給自己太大壓力,如果不能打職棒我們也可以去賣雞排!」賣雞排沒什麼不好,即便博士學位的人去做也沒億萬富翁說的那麼不堪。但老婆傳達的意思很明顯,沒有職棒可打又不是世界末日。

本身轉念加上家人「鼓勵」,王勝偉放下何時回去、會不會被遺忘的苦思亂想,他步步走回正軌,甚至還要進化。在休賽期間他找了兄弟象前隊友馮勝賢幫他強化接球動作,王勝偉知道老邦過去鑽研運動科學頗有心得,所以想藉由他一對一的訓練去簡化他的動作,讓自己更有效率、更精進。

這一段如果只是王勝偉口述我可能就聽聽而已,偏不巧我親自目睹,我似乎和勝偉有點緣份,每次他「偷練」都不小心被我撞見。2020年職棒休賽季某日,我到北田附近做完三鐵的訓練課程,準備到停車位置開車回家,有兩個練習的身影在走道旁,通常有人玩棒球,我總會多看一眼,這回不只是多看而已,有這麼巧!是王勝偉和馮勝賢在練著。

看著他一球一球努力地做到最好,立在一旁的我只有一個想法「如此的你該得到個最好的結果」然而,是不是有好結果他都打算化被動為主動,選自己要走的路,但脫下十餘年的黃袍依然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晚我們在一起,不過這回並非無意間相遇而是刻意安排,我們吃火鍋,席間還有他的好友詹智堯,兩個準備換跑道的人都有點不安的情緒在臉上,但勝偉明顯多了點,我單方面這樣看著!

最後他加入富邦,不到一年前的後續故事大家都清楚,王勝偉有個成功的球季,我喜歡他有好表現的賽後訪談,我總是很注意選手、教練,不論輸贏,他們在賽後說了些什麼,當然也有很「官式」應答,但還是很讓我願意多花時間特別看一下。王勝偉這天在他擊出全壘打回答媒體是這樣說的「我沒有記得(前次打全壘打的時間)、沒有特別去注意,時間久了不會特別去記,機會來了只會專注現在,珍惜、掌握現在,目前還是職業球員,還不是回味的時候。」

王勝偉2022年轉戰富邦悍將。(資料照,李尚軒/攝)
王勝偉2022年轉戰富邦悍將。(資料照,李尚軒/攝)

很得體的一句話,在星巴克後來我們聊到媒體應對這一話題,勝偉說他會告訴富邦的學弟們,有機會受訪時也要像場上一樣有好表現,都已經那麼拼命打出好成績,為什麼要錯失機會,要好好告訴大家,而且要不吝於稱讚自己。事實上王勝偉不只教後輩如何說,也指導他們如何做場上那該有的技術動作。

若說接球要練到像吃飯一樣簡單,那都已練得半死,到了比賽不但不能像吃飯一樣容易還失誤連連,問題出在哪?出在把簡單事情搞複雜了,要吃個飯卻先想筷子怎麼拿、菜由左邊夾還是由右邊下手、是要先吃前面這道或是後面那盤?王勝偉發現學弟問題似乎就類比如此,太在意動作,而忘了接球的最終目的,是要完成出局數的。就像在星巴克,我和王勝偉討論接球點,在我的筆記本上他畫下了每個接球最好的位置,這讓我想到有一次和黃忠義在球場邊聊起了二壘手雙殺的壘包站位,我立馬把隨身的筆記拿來圖解一番,這張紙依然留著,這回次我肯定也會留一輩子,比任何獎項証書都珍貴。回過頭說王勝偉當時看著那張接球點的紙強調理論如此,但選手也要隨機應變,所以他不斷地利用時間叮嚀學弟,比賽不要太殭化,他不希望後輩像他當年那般,花了十年時間才能追上陳瑞振的腳步。

十年!王勝偉在中華職棒選手生涯超過這個數字,進而達到他設立的十五年目標。未來還能走多久?沒有人說得準,但回過頭來,我們可以很確定的事,關於該如何接滾地球?

數屆金手套,加個東山再起獎,王勝偉示範到極致完美,而人生起伏的滾地球,他顯然也通過了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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