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旅遊／徐成文

徐成文

朋友老張喜歡旅遊，是這些年腰包裏鼓起來之後除了喝點小酒之外的最愛。

那天老張在微信裏千呼萬喚，老徐，中午出來喝一杯，我明天要去西安旅遊，給我餞個行吧。老張的妻子去年走了，新冠導致肺部感染。作為朋友，在老張那些灰暗的日子，我天天與他聊天，偶爾邀約他來單位辦公室坐坐。我的目標很明確，讓老張儘快走出中年喪偶的悲情。活著的人，生活的方向總是朝前。

我不喝酒，倒不是養生，而是身體發出了嚴重警告。我以茶代酒，祝老張旅途平安、愉悅。還是一個人出去麼？每次為老張餞行，我都要重複這個結了老繭的問題。老張的頭點了點，給我一個堅決的肯定的答案。

為什麼不邀約一些同齡人？我在老張那張佈滿風塵的臉上找尋他真實的表述。

一個人旅遊行程自由啊。老張說，我以前也曾經組織過單位裏玩得好的幾個朋友一同出去旅遊。開始徵求意見，去三亞可以不？李四說好，可以，但馬上王五站出來，三亞那邊太熱，我怕熱，去不了；去新疆可以不？趙六說，新疆地域遼闊，聽說很多地方人煙稀少，進出至少半月時間，我沒有時間啊，張三極力反對，出去旅遊玩的是心情，不宜匆匆忙忙，需要慢悠悠享受生活……連旅遊的目的地就無法統一，怎麼個組織？很多時候，大夥是雷聲大雨點小，說得沸沸揚揚，口吐白沫，到真正買機票訂酒店時，都以各種理由拒絕。我組織的旅遊就流產了。我不再邀約大夥，愛上獨來獨往。一個人的旅遊，行程自由，我的旅遊我做主。

老張的客廳，貼著一張碩大的“中國旅遊地圖”。只要風和日麗，但凡銀行卡裏數字還是正數，老張那顆不老的心，總是在跳躍。他拿上放大鏡，在地圖裏勾勾畫畫，旅遊過的地方用紅三角形標注。這些鮮紅的三角形，猶如一面面火紅的旗子，插在祖國的疆域裏。老張的滿足，在這些紅三角裏裸露無遺。

老張因病早退，這些年遊玩了大江南北，身體逐漸康健，得益於他的說走就走的旅遊。一張高鐵票或飛機票，老張腳踏在那個城裏，以那個城市為家，深入那裏的集市，瞭解當地的風土人情，吃特產，喝土酒，學方言。在優哉遊哉的日子裏，把日子一頁一頁地翻閱，這才是旅遊的真正味道。

在老張的薰陶下，我也喜歡獨自一個人去旅遊。生活裏，除了苟且，還有詩和遠方。詩，不是我的最愛；遠方，卻有最美的風景，在我心裏妖媚十足，著實讓我的心癢癢難耐。

每個暑假，拋下平日裏緊張繁忙的工作，帶上幾件能換洗的襯衣短褲，一個簡單的行李包，我就跨出大門，在高鐵裏，打量沿途的風景。我不會預先在某APP裏訂上酒店，我會走到哪里天黑，就在那裏隨便找個酒店安頓下來。不求酒店星級與否，只求安靜與整潔。酒店前臺，我在那裏操著不流利的普通話，與前臺漂亮的服務員問東詢西，並要求親自去看看客房的環境才肯入住。我的人生字典裏，總是不自覺播下懷疑的種子，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住店如此，生活亦然。

在前臺服務員的指點下，我會空手上街，去當地有名的小吃街。中國很多旅遊名氣旺盛的城市，幾乎都打造了小吃一條街。我身為重慶人，本應該是個不辣不歡的主兒，但我天性怕辣。那些含有紅辣椒的美食，炫耀在櫥窗裏，我卻退避三尺，生怕沾染自己。有人說，在外旅遊，除了玩和吃，並無別他。吃自己所想吃，吃家鄉不能吃。既然出來了，就不考慮脂肪的增加。

“辣嗎？我需要清單的。”駐足一個個攤位前，我小心翼翼的目光，碰撞著商家不可思議的眼神。商家做生意為滿足各色顧客的需求，自然準備了清單的美食。我的忐忑，在一碗碗清單的美食中，掩埋，消化。試想，如果與他人出來旅遊，他吃麻辣我吃清淡，如何處之？獨自一人旅遊，這樣的尷尬不會上演。美食用畢，我會繼續在街上溜達，不求鼓鼓脹的胃囊再能入住什麼，只求眼福，讓各色鮮活美食，在腦海裏留下印跡。夜小吃，撐起了很多城市經濟的半壁江山，更打開了如我般天南海北的遊客的胃囊。

一個人的旅遊，也有一個人的孤獨。旅遊的那些日子，除了與各類商家的交流，我啞口無言，無法與人神侃鬼吹。那次去一著名的AAAAA景區，遊人如織，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遊客在各個景點打卡不息，而我，攝像頭裏除了風景，並無我的形象。我的形象醜陋，不入鏡頭也算自然，與美景同框，有玷污美景之嫌。有時心有不甘，誰能證明我“到此一遊”呢，唯有拍照為證。舔著臉皮，遞上手機，求旁人動動手指，我站在風景裏，與風景同框，把我帶回家，也把風景帶回家。

老張也遭遇一個人旅遊的無助。那次他獨自一人去青島，胃口大開，狂吃了很多海鮮。哪知自己的胃是專屬米飯青菜，海鮮在他的胃裏找不著方向，一陣翻江倒海。好在酒店的服務還算周到，派專人送他去了最近的醫院，輸液吃藥，平安無事。

我和老張總是想法一致：與一個人旅遊中偶然的孤獨與無助相比，我們寧願選擇一個人旅遊的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