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手記】鄭文堂《衝組》 除了中國,就沒有別條路了?

閃靈樂團的Doris(中)今年2月升格當媽,與Freddy生了個女兒,在花了3年才完成的《衝組》裡可以看見她的矯健身手。(醉夢俠提供)
閃靈樂團的Doris(中)今年2月升格當媽,與Freddy生了個女兒,在花了3年才完成的《衝組》裡可以看見她的矯健身手。(醉夢俠提供)

2014年初,太陽花事件發生前,整個台灣社會被前進中國市場、一味地往中國靠的思維壓縮到最緊繃,有種壓力鍋就要爆開的氛圍。我就是在這樣的社會景況下,開始籌拍《衝組》這部電影。

當時那種「現在是怎樣?除了中國,就沒有別條路了?」的心情,直到現在仍在波動。電影圈裡感受最為強烈,幾乎所有人,一談到拍片,第一個問題就是「能不能去中國?」不能去中國,甚至有疑慮,可能、也許,不能進中國的片、導演、演員等,就會面臨沒有人要投資的窘境。

而「去中國」這件事,代表的是,得對自己的言論戰戰兢兢,甚至還會被要求刪除所有臉書文章。不要談有關政治的議題就算了,就連認同台灣、談論台灣本土,這類的思維都不被允許,如果以前這樣說過,那麼就得全面否定過去的自己。這樣思想、言論自由的箝制,對創作者來說,是很大的傷害,掐住創作者的喉嚨,寫什麼東西都要先考慮、斟酌,到底還能創作什麼?對我來說,根本就等於扼殺了創作生命。

那個時候,我跟認識了6年多的好友Freddy,兩人一聊到這樣的景況,就會愈講愈氣,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應該要拍這樣議題的電影,來面對這個情況。

我想到以前在街頭運動時認識的朋友,他們是小人物,很多沒念過什麼書,多數都是做工的人。在街頭抗爭時,很衝很拼,沒有人會記得他們,他們明白,要爭取權益、建構理想社會,還是得要靠自己,「一定要靠自己!」。

《衝組》的故事主力,就是一個年輕人阿德,本來想要靠閃靈去救他即將被中國人買下,蓋五星飯店,招待陸客的故鄉。結果卻發現,閃靈表面衝撞,但私底下根本是個俗辣,顧忌商機、投資商、政治立場等,用這樣的故事,來暗諷、調侃影劇圈的現實,裡面阿德喊出的:「你跟那些沒操沒洨的人一樣,都看錢!」就是整部電影的關鍵台詞。

蔡昌憲(右二)在《衝組》飾演台南的陣頭少年,自組「土靈樂團」,幻想有朝一日能跟偶像閃靈樂團並肩對抗種種不公不義。(醉夢俠提供)
蔡昌憲(右二)在《衝組》飾演台南的陣頭少年,自組「土靈樂團」,幻想有朝一日能跟偶像閃靈樂團並肩對抗種種不公不義。(醉夢俠提供)

劇本才剛寫完,就發生了太陽花事件,年輕人在現場衝撞,對我這樣的老電影人來說,就是靠寫劇本聊以自慰,覺得自己也盡了一份心力。

我跟閃靈說好了要合作拍這部片,我們都明白,要找到投資方,困難度很高。當年,我拿《衝組》劇本與故事大綱,去參加金馬創投,有名香港投資商看到是部熱鬧的搖滾喜劇片,非常有興趣,投資的進度都談到門邊了,我愈想愈不對勁,我決定要跟對方說整部電影的故事細節。當我把電影的細部大綱寄給這名港商後,對方只回了我:「這真的沒有辦法…」整個投資就不了了之了。

我心裡清楚,對投資商來說,投資我這樣的電影,不但銷不到中國,未來還可能因為跟我沾上邊,而影響到其他事業,受波及的範圍實在太大了。

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許多電影圈的人都有同樣的經驗。愈是這樣我愈覺得《衝組》一定要拍,如果再不好好面對這些狀況,認為中國是唯一出路、認為要把自己的喉嚨掐住、否定自己的過去,是拍片的必要之惡,就會被當作理所當然的事。

我不能讓這樣的理所當然成為現實。

所以到後來,《衝組》除了爭取政府的補助之外,其他都是我跟幾位閃靈團員,80萬、100萬的隨著電影的拍攝、製作過程,慢慢地從各自的口袋裡湊出來的。

閃靈出錢出力支持《衝組》,Freddy(上)也在片中演自己。(醉夢俠提供)
閃靈出錢出力支持《衝組》,Freddy(上)也在片中演自己。(醉夢俠提供)

Freddy一直說我是老文青,拍的作品都只有特定的人會看,合作拍《衝組》,他希望能夠不要又是一部在找「鄭文堂觀眾」的電影,他自己對電影的喜好,就是好萊塢那種熱鬧的電影,所以最後就決定以喜劇的方式呈現。

坦白說,做喜劇是有些遲疑的,不是型態的遲疑,而是對我自己能力的遲疑。喜劇是個很難的戲劇形式,尤其是,我希望做出來的不是那種裝瘋賣傻的喜劇,而是很認真,認真到極端而讓觀眾覺得很好笑的喜劇,真的是談何容易。

劇本寫好的時候 林昶佐 都覺得我的笑梗不好笑,閃靈團員們很擔心,電影上映時,效果會不好,Freddy自己弄了很多笑梗,不過後來都被我剪掉了,因為我都覺得不好笑。還好,試片到現在,看電影的年輕人都笑到不行,Freddy也重新看待了我的幽默感。

《衝組》從拍攝到後製到現在即將上映,歷經了整整三年,這三年來,很悲傷的,電影圈的景況還是相同,所以我的心情也沒有改變,延續創作生命,只能「靠自己衝」!

鄭文堂的作品一向奠基於台灣這片土地,展現對小人物的關懷。(醉夢俠提供)
鄭文堂的作品一向奠基於台灣這片土地,展現對小人物的關懷。(醉夢俠提供)

鄭文堂

1958年生,宜蘭人,文化大學戲劇系影劇組畢業。電視作品《蘭陽溪少年》《少年阿霸士》《燦爛時光》。電影作品《夢幻部落》《經過》《深海》《夏天的尾巴》《眼淚》《菜鳥》《衝組》。紀錄片作品《在沒有政府的日子裡》《史明的迷霧叢林》。

曾擔任宜蘭縣文化局長。2002年以《夢幻部落》獲得威尼斯影展影評人週最佳影片、金馬獎年度最佳台灣電影。2003年《風中的小米田》獲金馬獎最佳紀錄片。2010年《眼淚》獲台北電影節最佳導演。2016年《燦爛時光》獲金鐘獎戲劇節目最佳編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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