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喜劇演員到悲劇元首：坐困愁城的烏克蘭人，怎麼看他們的總統哲連斯基

正在被俄羅斯大軍攻擊的烏克蘭，肯定是全球最不快樂的國家。諷刺的是，烏克蘭現任總統哲連斯基卻是喜劇演員與電視製作人出身，專攻嘲諷現實政治的情境喜劇。他最有名的影劇作品是2015年開播的《人民公僕》（Servants of the People），哲連斯基飾演一位意外勝選總統的政治素人，跟他自己後來的人生可說不謀而合。

哲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在劇中雖帶給人們歡笑，他正直清廉的平民總統形象也深入人心，但現實政治的困頓艱危跟戲劇情節的笑中帶淚，顯然天差地遠。無論是昔日影迷還是哲連斯基自己，肯定早就笑不出來。喜劇演員當然也能是好總統，談笑間讓強敵蘇聯灰飛煙滅的雷根，至今仍讓許多人懷念，就連川普的口號「讓美國再次偉大」與其眾多治國方策，也是上承雷根（雖然兩人的歷史評價天差地遠）。哲連斯基這幾年先被捲入川普的「烏克蘭門」、如今又要力抗俄軍入侵，身處新冠與新冷戰亂世、還能攤上美俄強權，要當個好總統確實難度超高。

2022年2月24日，當天俄軍開始入侵烏克蘭，基輔許多民眾帶著被褥家當躲到地鐵站。（美聯社）

面對強敵俄羅斯，把烏克蘭當今的亡國之危都推給哲連斯基一人，顯然絕非公道。但哲連斯基除了喜劇演員的身份與過往，這位今年才44歲的年輕政治領袖（當選總統那年他才41歲！）究竟有何政治主張？烏克蘭人民當初怎麼會支持他、如今又怎麼看待這位對抗普京的政治領導人？在烏克蘭因為向西方世界與自由民主靠攏，不惜惹怒克里姆林宮的這些年裡，哲連斯基真能帶領烏克蘭人民完成「脱俄入歐」的悲願嗎？

在2019年的總統大選中，哲連斯基的競選對手是尋求連任的總統波洛申科（Petro Poroshenko）。當連續劇裡的假總統碰上現實世界的真總統，喜劇演員的贏面看似不大，因為波洛申科不但是基輔大學的高材生，因為經營烏克蘭最大糖果公司如勝（ROSHEN）被稱為「巧克力大王」，更不要提曾擔任外交部長、貿易部長與現任總統的驚人資歷。在親俄總統亞努科維奇8年前被趕下台之後，波洛申科也謹守親歐路線、與歐盟關係良好，將教學語言從俄語改為烏克蘭語（普京深惡痛絕的烏克蘭政策政策之一）正是他的政績。

2019年烏克蘭總統大選辯論，現任總統波洛申科(左)對上喜劇演員哲連斯基(右)。(美聯社)

至於電視上的總統瓦西里‧霍羅波若科（Vasyl Petrovych Holoborodko，也就是哲連斯基所飾演的角色）呢？他並非烏克蘭第一名校出身、更沒有閃亮發光的政商資歷，只是一位私下痛罵政治的基輔中學歷史老師（因為總統大選的投票站佈置作業需要學生幫忙，他的歷史課被迫取消）。不過瓦西里「大選選個屁」的抱怨被學生用手機偷拍下來、甚至上傳Youtube，這個舉動卻讓瓦西里意外爆紅，學生們乾脆幫老師在網路募資、註冊總統大選。就這麼誤打誤撞，瓦西里竟成了烏克蘭總統。

劇裡的烏克蘭民眾願意支持瓦西里，是因為欣賞他率真平實，更因為大家對權貴的政商遊戲早已煩膩不堪，寧願把票投給一個沒有背景的素人。《人民公僕》的主線，幾乎也全部擺在諷刺烏克蘭政治的貪腐，樸實的瓦西里上任後照舊騎單車、坐巴士到總統府上班，並且跟烏克蘭的貪官污吏與權貴集團（以及幽微黑暗的人性）周旋到底。

在《人民公僕》的戲劇之外，哲連斯基試圖將瓦西里的成功在現實世界進行複製，他跟喜劇工作室Kvartal-95 Studio的共同負責人與摯友巴卡諾夫（Ivan Gennadyevich Bakanov）將他們的政黨也稱為「人民公僕」—巴卡諾夫擔任黨主席，哲連斯基則是總統候選人。不過劇中的瓦西里雖然勝選卻從未造勢（一切只是意外），現實世界的政治素人哲連斯基也只能盡量閃避專訪，盡量利用社群媒體造勢，但對於這位「舊體制與舊政客的終結者」，卻沒人能說清楚他完整的政治主張。結果呢？哲連斯基在第二輪投票中，以高達73%的得票率輕鬆擊敗波洛申科的24%。

哲連斯基的勝選當然是反建制與民粹風潮的最佳體現，不過要是撇開「瓦西里總統」為他帶來的光環（《人民公僕》第三季前三集「剛好」在2019總統大選第一輪投票前播放），哲連斯基到底是誰呢？他來自比鄰頓內次克州的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州（Dnipropetrovsk Oblast），並且經常以說俄語為傲。烏俄之間的文化與政治衝突並非《人民公僕》的主調，不過在昔日的政治諷刺作品中，他對抨烏克蘭的親歐政治人物總是猛烈抨擊，對親俄的政治人物卻寬容以待。哲連斯基也經常為烏克蘭東南部的俄語族群發聲，怎麼看都與今日的烏克蘭立場格格不入。

年5月20日，烏克蘭新任總統哲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宣誓就職，入場前與支持群眾擊掌。(AP)

烏克蘭英文媒體《基輔獨立新聞》（The Kyiv Independent）的主編魯登科（Olga Rudenko）投書《紐約時報》指出，3年前哲連斯基雖然贏得總統大選，他的支持者也認為舊政治將被打破、腐敗將被終結。但他上台後卻讓烏克蘭人大失所望，擔任總統還不到一年，竟有62%的民眾不希望他競選連任。因為哲連斯基的「反腐敗」與「反寡頭化」政策都未見成效，連在《人民公僕》中諷刺過的修路回扣問題，他的政府竟然也沒能躲過。尤其哲連斯基政府把道路建設當成重要政策，百姓卻認為採購黑箱造成造價過高—這不就是貪腐嗎？

即便不提哲連斯基與烏克蘭商業大亨克羅莫伊斯基（Ihor Kolomoyskyi，波洛申科的死對頭）的政商關係，魯登科指出，當哲連斯基自己的幕僚長家人被控買官，哲連斯基什麼也沒做；烏克蘭議員在酒駕肇事現場對警察行賄，醜行曝光後哲連斯基僅含糊其辭地表達不滿，然後什麼事也沒有。這位「人民公僕」顯然跟電視裡的瓦西里總統相去甚遠，反腐與執法機構雖然由他的親信掌管，多年來卻一事無成。結果就是烏克蘭仍高居歐洲最腐敗國家的第三名，僅次於俄羅斯與亞塞拜然，連普京在幾天前的入侵演說中，都能對烏克蘭的貪腐情況指責兩句。

2019年4月21日，烏克蘭舉行總統大選第二輪決選，喜劇演員哲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當選（AP）

魯登科批評哲連斯基「把一切都當作表演，因為對他來說，姿態比結果更加重要，為了短期利益寧願犧牲戰略目標」，「現實已揭開他的假面具—他不過是一個令人沮喪的平庸之輩」。劇裡的瓦西里因為遭到權貴力挺的總理掣肘，他只能任命自己的老同學與前妻入閣，劇外的哲連斯基不遑多讓，勝選有功的喜劇夥伴巴卡諾夫是國家安全局局長，從幕僚長到議會黨鞭也全是自己的小圈子，「總統周遭成了回音室」。

由於跟媒體關係不佳（哲連斯基不願受到批評與質疑），用人唯親更讓他的身旁全是唯唯諾諾之輩，魯登科說哲連斯基已成了孤僻而封閉的政客，這正是他當年競選要打倒的「舊體制」。在俄羅斯大軍集結邊境時，許多烏克蘭人雖然堅持自由民主價值，不願向企圖以力服人的克里姆林宮示弱，哲連斯基卻是一方面要求西方國家相挺，一方面卻又抱怨歐美「誇大」俄國威脅。魯登科也說，哲連斯基曾公開嘲笑烏克蘭人對俄軍侵略大驚小怪，第二天卻又警告烏克蘭第二大城哈爾基夫可能遭到入侵，這讓烏克蘭人根本不知所措，也難過超過半數（53%）的民眾不認為哲連斯基有辦法保衛烏克蘭。

烏克蘭總統哲連斯基2月25日凌晨發表談話，明確表達「烏克蘭願意談判中立地位」，並且譴責北約成員國不願讓烏克蘭加入。（美聯社）

當普京果真下令入侵，哲連斯基一方面呼籲烏克蘭國民勇敢抵抗，另一方面卻同時對俄羅斯示弱，表示「為了烏克蘭的安全，關於中立什麼都可以談」。8年前倒台的烏克蘭總統亞努科維奇殷鑑不遠，顯然烏克蘭人並非什麼都可以接受。魯登科也表示，哲連斯基的反覆無常「古怪到詭異」，不過這也意味著「全民愛戴的瓦西里總統」終究沒能順利穿越，坐在基輔傯統府裡的哲連斯基已經沒有選擇：要是對莫斯科讓步，很可能再次引來數十萬人走上街頭；要是對莫斯科堅持，俄軍已經在總統府外不遠。

魯登科說：哲連斯基的總統戲當然還是得繼續演，不過這位政治庸才也只能交出緊張、尷尬與不得體的表現—這對當前的局面已毫無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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