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報導／活到老跑到老 田徑大齡選手無悔人生

5月27、28日在板橋舉行的台灣田徑公開賽，相隔三年後再度邀請外國選手來台，也是四年一度的亞洲運動會田徑項目的最後一場選拔賽，趁著國外選手競爭刺激拿到去杭州的門票。不過兩天下來失望的還是比成功的多上許多。

大部分的選手都很年輕，還在大學、高中甚至國中就學，可以毫無保留的揮灑青春跟汗水；但是一旦畢業就走到分水嶺，只剩下少數頂尖菁英可以進入國家隊備戰亞運甚至奧運持續選手生涯，不過如果沒有達標就一切靠自己，進不了國訓中心、卻還對自己的成績有所執著，要繼續選手生涯的運動員，更得面臨生活跟訓練的雙重挑戰。

女子四百公尺跨欄的羅佩琳十年來都是這個必須兼顧速度、耐力跟技術項目中台灣最頂尖的選手，兩度寫下58秒15的全國歷年第二快成績；但四百欄要跑進56秒才是世界級成績，亞洲也要58秒才有機會奪牌。羅佩琳曾經在2012年的斯里蘭卡亞洲U20錦標賽得到銅牌，但進入成人階段後從來沒有參加過亞錦賽或者亞運會。本屆杭州標準58秒60，羅佩琳從年初逐漸調整狀況，希望在台灣公開賽壓線達標，但起跑就慢了半拍，最後59秒04寫下兩年來的個人最佳，但仍然與亞運失之交臂，遺傳阿美族深邃輪廓的羅佩琳賽後垂下眼簾難掩失望。

「努力這麼久，跑完多少有點失落，但後面還有很多比賽，年底還有全運會，還能跑就盡量跑 ，畢竟還年輕。」29歲的羅佩琳以欄架選手來說其實不算年輕，但是她三年前研究所畢業後選擇繼續留在學校訓練，鼓勵學弟妹也鼓勵自己。「因為都跟年輕選手一起練課表，一起加油，也不會想自己年紀比他們大，感覺還是大學生。我也跟同學說，教練雖然年紀大了一點，但還是可以跑出這個成績，你們要更努力。」

俗語說久病成良醫，田徑練到一個程度以後通常選手自己就是最好的教練，羅佩琳在國體大教練所的論文就是研究自己，「以前當選手就是努力跑，也不管節奏，現在我當教練會想比較多，每次跑完會跟自己說，哪裡還可以改進。不像以前跑完就一句蛤又沒跑到，現在難免還是會失落，但心態比較成熟一點。」

選不上國手，就只能自己找比賽，自己討生活。羅佩琳五月在上市公司萬泰科技贊助下參加日本大阪木南道孝紀念賽，經紀人林昭任表示，過去選手要出國只能選上國手，但羅佩琳所屬的查爾斯運動行銷跟大阪陸協取得聯繫，只要成績達到大會標準，不需要透過國內田徑協會就能報名，讓羅佩琳疫情後近四年來第一次出國。「在國內大家都很熟悉，到國外去可以看別人的步伐或者起跑，也激勵自己。」

羅佩琳除了當自己的教練，還從小學教到大學，兼任新北市麗林國小跟警察大學田徑隊教練，指導非科班出身的警大學生江尚育，只練半年就在全大運一般組一萬公尺拿下金牌。訓練跟教學之外的時間，就去餐廳排班打工，雖然沒辦法參加亞運，但羅佩琳持續經營自己的品牌，除了廣告代言，也拍影片宣傳，跟粉絲互動。

比起練短距離跨欄的羅佩琳，國立體大的學姊陳昭郡有幸也有不幸。幸運的是陳昭郡比過2010年亞洲跟世界U20錦標賽的3000公尺障礙賽，上大學後也參加了2013年亞錦賽跟末代東亞運，國際賽機會比羅佩琳多；但不幸的是過去種種都是十年前的往事，十年來女子中長距離跟亞洲頂尖水準距離更加遙遠，即使陳昭郡在今年的台灣田徑公開賽跑出了兩年來個人最快的10分46秒61，但距離田徑協會開出來的杭州亞運選拔標準還有將近40秒的落差，對亞運也只能抱持平常心。

「如果我早十年這麼認真努力應該有機會，但過了一個年紀，肌力退化很有感。沒辦法跨了，只能用踩的過欄。但我這場真的很想拚全國紀錄，我有接近，但沒辦法達到，那我盡力了，對得起自己了。」

陳昭郡過去十年來四度突破自己保持的全國紀錄，而且中長距離選手拜台灣路跑風氣鼎盛之賜，可以靠獎金過生活，只是這兩年疫情路跑活動全面暫停，陳昭郡選擇接單跑外送兼差。「主要是經費，訓練不會有收入，這兩年又沒有路跑，現實你需要生存，一直燒以前存下來的本錢也不是辦法。但摩托車還是比較危險，就台北桃園兩地開車跑外送，假日沒有訓練就去跑一下。」

30歲的陳昭郡其實已經兩年沒參加三千障礙賽，持續往五千、一萬甚至半馬鍛練耐力，她自我檢討或許是因此導致肌力下降，但是她沒有放棄打破全國紀錄的企圖心，年底台南全運會也挑戰四連霸，明年還規劃出國比賽。「四連霸很難說，也許有別人會跳出來也說不一定。但我告訴自己不要被別人影響，如果你因為想贏打亂自己的節奏，後面可能會用爬的。而且我這個年紀爆掉就真的爆掉了，不像十八歲時後面還可以再衝，現在三十歲了，沒有第二呼吸了。」

她也希望自己的紀錄趕快被打破，不管是自己或者是下一代都好，「我覺得要改朝換代。以前中長距離是為金牌而生，我們要生存，只有前三名才有經費，所以講白一點就是出來搶錢的。但大家成績一直停著，因為領到錢就走了，成績無所謂。希望未來十年能改變，下一代能做到追求成績。」還不滿20歲的新秀徐苡絜，已經追到距離陳昭郡的全國紀錄三秒內差距，雖然台灣公開賽沒有跑好，仍被陳昭郡寄予厚望頻頻勉勵。「女生練長跑真的很難，怕累、怕曬、還要談戀愛，徐苡絜有機會，她在田徑上付出的心思不太一樣，希望她可以變得更好。」至於她自己也不會放棄跑步，只是身上帶著不少舊傷，未來如果傷勢影響長跑，陳昭郡就不會再跑三千障礙。

談到受傷，或許沒有其他選手比李奇儒感受更深。過去16年來台灣跑得最快的男子3000公尺障礙選手，卻從來沒有當過國手，還在上屆全運會結束後受傷，進一步影響顏面神經，停賽超過一年半，連日常生活都成問題。「這兩年連吃飯都會痛，抵著牆壁吃年夜飯。做重量訓練也會痛，一度想放棄不跑了。」不過也是選手出身的賴孟昕教練去日本TwoLaps俱樂部短期訓練後回到台灣跟李奇儒懇談，讓他決定再試一次。

「台灣這個環境不容易，產品、技術、贊助商，各種資源都不足。之前我不了解為什麼日本國中生就可以跑到14分出頭，但從我的身體數據評估長跑的經濟性、效率跟攝氧量，川內優輝（日本長跑名將、波士頓馬拉松冠軍、生涯超過100場馬拉松跑進2小時20分內創金氏世界紀錄）最大攝氧量82，我測我自己是78，但他馬拉松可以跑2小時7分，沒有道理他可以跑那麼快，我卻輸那麼多，一定是有技術上的差距。」

賴孟昕用日本最新的長跑訓練法調整李奇儒，不到三個月就在東海大長距離紀錄賽跑出15分18秒、今年國內第五快的成績，雖然距離李奇儒自己巔峰時的14分42秒還有一段距離，但是李奇儒練習從骨盆開始發力，每一次腳步落地比較輕鬆卻更有力，花費的能量少但效率更高，即使快要32歲但卻對自己更有信心。「好像做生意，突然盈利率翻了四倍，本來開個麵店不賺錢，用了技術後現在賺錢，雖然有點傷殘又有點老，但我還是想賭一把。」訓練之餘，李奇儒則靠投資股票跟基金維持生活，另外也擔任企業品牌跑班教練，短期目標是今年台南全運會替台北市衛冕5000公尺金牌。

倫敦奧運馬拉松國手張嘉哲表示，台灣不像日本實業團養選手，社會環境比較類似歐美資本主義路線，絕大多數歐美選手一樣要身兼數職以維持訓練跟工作，但台灣運動風氣卻遠不如歐美，雖然一般的民間路跑活動對體育科班出身的選手等於是跑課表賺獎金，但把比賽當成訓練長期下來還是會影響正式比賽的調整。

張嘉哲也說，目前部分企業如台塑、好市多、迪卡儂等都歡迎運動選手轉行加入，但多半無法維持訓練品質，選手要兼顧訓練跟工作，「環保局清潔隊員」是一個聽起來特殊但非常實際的選擇。工作時數不長，有保障又可以排班，某些選手還自己開班教民眾跑步，早上倒垃圾、下午練課表、晚上帶學生。雖然辛苦但非常充實，只是清潔隊沒有辦法當成一輩子的生涯規劃，十幾年後還是得再次思考出路。

張嘉哲也認為，目前銀髮長照逐漸成為政府頭痛問題，但如果聘請運動員推廣老人肌力訓練，讓高齡長者維持體能保持生活水準，一方面減少醫療照顧的財務負擔，另一方面也可以幫助選手找工作，一兼二顧。也將滿40歲的張嘉哲自己架網站做電商賣路跑相關產品，四年前又結合民間力量成立「國手匯」替李奇儒、陳昭郡等選手打造舞台，但從未放棄以選手身分重返奧運的目標，今年還到荷蘭鹿特丹馬拉松跑出2小時18分44秒的台灣最年長2小時20分內紀錄，為年輕選手示範活到老跑到老。

運動場永遠屬於所有站上場地的選手，但生涯是個人的選擇。羅佩琳、陳昭郡、李奇儒跟張嘉哲努力在自己選擇的跑道上設立目標奮力向前，體現了田徑更快、更高、更遠的精神。（陳楷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