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 陷/兩木金
兩木金
小女瑞兒上幼稚園小班,課餘在一家舞蹈中心學習民族舞。為了慶祝建黨一百周年,在放暑假前一天,舞蹈中心組織孩子們參加舞蹈演出。老師通知淩晨六點在西安曲江國際會展中心集合。
淩晨五點,妻子就把瑞兒從床上拉起來。那個時間,孩子睡得正香甜。妻子給瑞兒洗漱、穿戴舞蹈服裝、紮頭髮時,她一直都閉著眼睛。老師說一共有四十多個舞蹈節目,影視公司全程錄影,演出要到中午十二點才能結束,其間不能吃任何東西。妻子擔心瑞兒堅持不了那麼久,怕她餓肚子哭鬧,就哄著她吃了早餐。我背了一大包孩子的日用品,一家三口匆匆下樓。
我們走出社區大門時,天還黑著,街上萬籟俱寂,幾乎沒有一輛車,更沒有一個行人。我們站在路邊等計程車,社區比較偏,等了好久,不見一輛計程車過來。妻子有些著急,說道:“再晚就要遲到了。”
我拿出手機,打算叫一輛網約車,輸入目的地時,顯示出西安曲江國際會展中心、西安曲江國際會議中心、西安曲江國際會展中心會議接待中心等好幾個相似的地名。一時間,我和妻子都困惑了,不知道該去哪里。妻子抱怨下樓晚了,怕是真的要遲到了。瑞兒也急得哭起來。
這時候,一輛小轎車從小區駛出來,停到我們跟前。駕駛員是位中年女士,側身沖我們喊道:“你們也是舞蹈中心讓去參加演出的嗎?”
“是呀!”我低頭看那女司機,見她五官清秀,戴著眼鏡,面相和藹可親,那種溫和典雅的氣質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腹有詩書氣自華”,想必,她和我一樣,也是一位讀書人。我輕輕歎息道:“等了好一會兒,就是不見一輛車來。”
“上我車吧,我們也是去演出的。”她言辭誠懇,目光熱情,容不得人拒絕。
我拉開後車門,座椅上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立馬往裏面挪了一下。妻子牽著瑞兒坐上去。我坐在副駕駛座椅上,系上安全帶,對這位素不相識的社區鄰居連聲道謝:“要不是搭您的便車,我們還不知道要等多久。孩子第一次參加這樣的舞蹈演出,去晚了可不好。怎麼稱呼您呢?”
“別客氣,我姓吳,口天吳,早上這個點兒叫車比較難。”她笑著說:“我看你家孩子穿著舞蹈服,又是這個點兒出門,想著和我們一樣,是去參加表演的。”
“演播大廳怎麼去,您知道嗎?”我頗為慚愧,帶孩子去演出,竟然不清楚具體地址。
“知道,昨晚專門上網查清楚了。”看得出來,吳女士是位細心人。
汽車行駛在寬闊的雁塔南路,天還未亮,儘管大街上行車很少,吳女士開車還是很謹慎,車速不快。我們閒聊著,詢問對方孩子表演什麼節目。她是個熱心腸,讓我記下她的手機號碼,說演出結束後,再捎我們回家。
說話間,突然,一輛摩托車轟鳴著,從我們的車右側閃電般飛馳而過。我吃了一驚,心想幹嗎騎這麼快,就盯著那摩托車看。一眨眼的工夫,只聽得前方傳來一陣巨響,那摩托車猛地撞倒了路邊的一個警示防護欄,劇烈地左右搖擺起來,最終,連人帶車摔倒在路邊。
吳女士減速慢行,靠路邊停下車,對我說:“金先生,您能下車看看那騎摩托的人咋樣嗎?”
我一時愣住了:“咱們車沒撞他呀,距離那麼遠!”
“咱是沒撞他,他摔倒和咱沒關係。我只是怕他摔壞了。”她說得很坦然,沒有絲毫的顧慮。
我坐著沒有動,自作聰明道:“咱不去看他扶他,就和咱沒關係;一看一扶或許就說不清楚了。”
“沒事的,咱沒有責任不會被賴上的。”她說著話,自己坐著不動,卻堅持要我下車去看看那個摔倒的人。
我心中不悅,埋怨她多管閒事,自找麻煩,不想下車,說道:“咱可別惹火上身,況且時間不早了,孩子演出別遲到了。”
“我不能下車,你就下去看看吧。”她的語氣有點像乞求我。
我極不情願地下了車,走到那摔倒的摩托車手跟前。未等我扶他,那人自己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土,對我道謝,說幸虧戴著頭盔,沒啥事。我幫他扶起摩托車,他騎上走了。
我上車後,慶倖地說:“那人命大,啥事沒有,也沒有賴上咱。”
妻子說:“現在都是和諧社會了,哪有那麼多不講理的人?”
我自我解嘲道:“咱普通老百姓不是醫護人員,別人摔倒了,你不知道他傷在哪兒,最好不要貿然攙扶他,否則,不僅會給傷者造成二次傷害,還很有可能給自己惹上麻煩。”
吳女士輕聲笑了笑說:“誰都有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有的麻煩惹得值。愛需要傳遞,這是人間難能可貴的真情。”
我點點頭,心裏卻不以為然,想著你坐著一動不動,光說不練“假把式”,怎麼傳遞愛呢?
很快,汽車駛進曲江國展中心地下車庫。在電梯口,吳女士讓我們一家人下了車,說道:“你們先坐電梯去集合吧,別遲到了。我去找地方停車,記得演出結束給我打電話一起回。”
我們趕到集合大廳時,剛過六點,不算晚,還有一些遠路的孩子沒有趕過來。
對於剛才發生的事情,我始終耿耿於懷,想不通吳女士為什麼讓我下車扶人,她卻坐著不動。我問妻子:“她說自己不能下車是什麼意思?”
妻子搖搖頭,猜不透其中的緣由。
當我們在大廳裏等待的時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突然瞥見吳女士拄著雙拐,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後面跟著她女兒。我當時就震驚了,知道誤會了她,怪不得她說自己不能下車,原來她有生理缺陷,下車行動不便。妻子忙走上前,伸手去扶她。她笑笑擺擺手,說道:“不用扶,我雙腿自幼就這樣,半輩子早都習慣了,別忘了演出結束打電話。”說完,她領著女兒去找舞蹈班了。
演出結束後,我和妻子都不好意思麻煩吳女士,就沒有給她打電話,牽著瑞兒走了。我說:“咱不打電話,她應該也不會打過來,誰願意惹麻煩呢。”
我們剛坐上地鐵,吳女士就打來了電話,語氣裏滿是歉意,說孩子演出完,拍照耽擱了一會,沒想到我們先走了。
在生活中,我是個極怕惹麻煩的人,總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雖然能做到“勿以惡小而為之”,卻做不到“勿以善小而不為”,殊不知,人與人之間的冷漠就是這樣慢慢形成的。與吳女士的善心和熱情相比,我雖然四肢健全,可是內心的缺陷,怕是一直以來,都被自己忽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