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滅的勇氣,在戰火蔓延時
一直相信人與書之間也存在著某種緣分,如同人與人之間一樣,什麼時間會遇上誰,喜歡上誰,或隨之展開後來如何如何的故事,總是因著種種機緣巧合的造化。
閱讀如此,翻譯當然更是如此。
那是聖誕節剛過,新年未至的期間。那幾天向來是一年裡最難熬的幾個日子。提醒著青春不再的節慶歡樂,攪得周圍的空氣沒一刻安定;叨唸著回顧與展望的報導討論,逼得人逃也逃不了地只能陷溺在自憐懊悔的情緒裡。深夜,萬籟俱寂之際抬眼望向窗外,月黯星稀夜色迷濛,映在河面的對岸燈火,竟如隔世的輝煌。
心頭微微一驚,回頭看著散落一桌的書稿,想起猶懸在半空中的學位,擱著沒提筆的研究報告,堆著想做該做承諾要做卻沒動靜的大小諸事,難道真要落個「不務正業」的下場嗎?惶亂疑惑宛如水面的漣漪,越擴越大,越發不可收拾。一夜輾轉,終至決定揮刀斷愁,結束手邊的譯稿之後,就此封筆,回歸正途。
就在一一推辭幾個正在考慮的稿約時,遇見了《無畏之心》。
這本書特別引起我的注意,一方面當然是因為《華爾街日報》記者在中東遭恐怖分子綁架處決,是九一一餘波盪漾中再次震撼西方世界的血腥事件。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的博士資格學科考試有一門「國際安全專題研究」,恐怖主義就是其中分量頗重的課題。唸了那麼多的理論與戰略之後,看看有血有肉的真實故事,應該更有意思吧,我心想。
只是沒想到,一翻開書,就踏進了生死纏綿虛實糾葛,難以自拔。
喀拉蚩的清晨,陽光宛如揭開序幕一般,一寸一寸地喚醒這個喧鬧擁擠的城市,宣禮塔呼喚穆斯林晨禮的鐘聲迴盪在迷宮也似的街道巷弄,鴿子撲著翅膀飛起,甜蜜的夢逐漸遠颺,但瑪莉安不願睜開雙眼,不願離開丹尼溫暖的懷抱,因為走遍世界各地,看透生離死別,這裡永遠是她最依戀的避風港,她只願陽光走得慢一些,這一夜再長一些。然而,白晝終究要來,夢終究要醒,只是瑪莉安沒想到的是,站在門口,看著丹尼坐進計程車,一揮手,竟成永別。
一路不停地讀下來,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情緒隱隱騷動。在CD架上翻尋許久,找出電影《英倫情人》的原聲帶。
滄桑的女聲低聲吟唱,古老神祕的伊斯蘭國度悠悠展現。煙塵滾滾中,金色的斜陽如朦朧薄紗,化戰火離亂為迷離夢境,我彷彿又看見雷夫.費恩斯倚在床腳邊,縫著克莉絲汀.史考特.湯瑪斯的衣服,在那溫柔的一笑間,世間紛亂盡成荒謬。《傾城之戀》裡的白流蘇與范柳原因著一座城的傾毀,而成就不朽的愛情。《英倫戀人》裡的凱瑟琳與艾莫西因著生死相許的愛情,摧毀一座城池亦在所不悔。然而,天地之間多少渺小眾生的愛情,就葬送在荒唐世局與殘酷戰火中,連遺憾都來不及說出口。
第一次,發生在遙遠異地的戰爭,在我眼中不再只是權力爭奪與戰略布局,而是活生生撕裂人性的夢魘;與日俱增的傷亡數字,不再只是冰冷的數據與抽象的圖表,而是一個個有故事有愛恨的生命所堆疊起來的血淚靈塔。第一次,丹尼.珀爾在我眼中不再只是新聞報導裡的一個名字,而是一個承載父母期望的兒子,一個用愛為妻子構築天堂的丈夫,一個渴盼用理想替未出世的子女樹立典範的父親。
只是,他所有的夢想,都在二OO二年的一月畫下句點。
瑪莉安.珀爾滿懷期待兒子出世的喜悅在巴基斯坦的陽光裡醒來,卻一腳踏進南亞大陸渾沌迷離的黑暗陷阱裡,摯愛的丈夫一去不回,周遭的親友捲進政治角力中進退維谷,而從事新聞專業多年的她,遽然成為嗜血媒體追捕的獵物。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在這樣的人生困境裡挺身站出來,無懼無畏地面對挑戰?要有多大的愛,才能在這樣絕望的淒楚中,堅持最後一點渺茫的機會而不放棄?瑪莉安.珀爾讓我們看見了國族仇恨的荒謬與政治的現實,讓我們看見了脆弱的生命如何以無畏的精神與勇氣,寫就不朽的傳奇──丹尼.珀爾的傳奇,以及無數個在戰火中點燃希望的生命傳奇。
於是,新年伊始的那一天,在瑪塔.瑟貝斯汀淒美哀婉的吟唱聲中,我決定接下稿約。
就算是不務正業或浪費時間吧,美好的生命不就該耗費在自己真心所愛的事物上嗎?丹尼.珀爾藉著新聞工作,努力追求促成文明對話的理想,為此而犧牲生命。瑪莉安.珀爾,繼承先夫遺志,不畏恐怖威脅,為揭露真相,倡議和平而奔走,無怨無悔。而平凡如我,能憑著一枝筆,帶領更多人透過閱讀體悟生命的力量與感動,或已足矣。
因著《無畏之心》,我重新在文字之中找回了生命的悸動,但願此刻翻開書頁的你也能體會。(摘自《為你,千千萬萬遍──靜讀一本書的翻譯筆記》,東美文化提供)
■《無畏之心》(A Mighty Heart)
出版:先覺出版,二○○七年十一月
作者:
瑪莉安.珀爾(Mariane Pearl)丹尼.珀爾的妻子,紀錄片導演,法國國際電台節目製作人與主持人,並為雜誌、報紙的自由撰稿人,丹尼遇害後,與其家人共同創設「丹尼.珀爾基金會」。
莎拉.克萊登(Sarah Crichton)
曾任《新聞週刊》編輯,為Farrar, Straus and Giroux出版集團旗下「莎拉.克萊登出版社」發行人。
內容簡介:
二○○二年,《華爾街日報》駐南亞地區主任丹尼.珀爾(Daniel Pearl)在巴基斯坦喀拉蚩進行新聞採訪時,遭恐怖分子綁架。他當時懷孕六個月的妻子瑪莉安立即奔波救援,引起國際關注。但五周之後,丹尼仍遭殺害。
本身也是記者的瑪莉安為了讓孩子認識未謀面的父親,也為了讓世人理解丹尼為追求新聞真相所展現的勇氣,強忍悲痛,從自己的角度,回顧她與丹尼攜手走向天涯,矢志以新聞專業促進世人對種族與宗教衝突的瞭解,最終卻陷入意識型態對立險境的故事。
瑪莉安以簡潔精準的筆法,描述丹尼失蹤之後,各方協助營救的過程,以及來自巴基斯坦與美國官方、國際新聞界的支持,也真情流露地陳述她失去丈夫、飽受煎熬的傷痛,深情且動人。
這部紀實之作廣受矚目,並由安潔莉娜.裘莉買下版權,改編電影,親自主演,於二○○七年上映,獲金球獎最佳女主角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