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以巴局勢談戰爭與和平的艱難
⊙黃涵榆
一觸即發的世界大戰?
以色列在三個星期前遭受哈瑪斯突襲承受慘重傷亡之後,幾天之內就集結了三十萬大軍,要求加薩地區的巴勒斯坦人儘速撤離,陸續對加薩地區發動數波空襲,隨時都有可能發動對哈瑪斯的地面戰,無辜的平民正在或即將遭受的摧殘令人難過與憂慮。
同時間哈瑪斯、黎巴嫩真主黨和伊朗都誓言擴大戰場,要在以色列多處領土發動戰爭,以色列則強硬地表示有能力同時應付南北戰場和來自海上的攻擊,以色列和阿拉伯國家之間的全面戰爭似乎一觸即發。
哈瑪斯會選擇在以色列即將與沙烏地阿拉伯和談甚至建交的關鍵時刻發動襲擊,背後的政治動機和謀略、伊朗扮演的角色都頗值得探究。而中國近日召開一帶一路峰會,習近平和普丁談了什麼,表面上對以巴衝突的發言和實際上或暗地裡採取什麼的行動,也勢必牽動中東和印太局勢。
眼下如果戰爭無法避免,國際社會必須無條件地立即對巴勒斯坦難民提供必要的人道援助,埃及政府近日所召開的多國和平會議談了什麼、做成什麼決議、發揮什麼效力,都值得全球社會密切關注。
美國及其盟友多挺以色列?
中東國家、埃及、歐美城市都陸續發生反以、反美或反西方的抗議行動,很明顯是以巴戰爭的效應,當中不乏特定勢力的操弄。哈瑪斯領導階層也已號召對以色列、美國和西方世界發動形同全球性「聖戰」的抗議行動,為是否可能發生更多的恐怖攻擊埋下不確定的因素。
美國總統拜登在第一時間就勸告以色列不要企圖佔領加薩地區,否則會犯下重大錯誤。他同時間也坦承美國政府在九一一恐攻之後犯下一連串的錯誤,包括出兵伊拉克、擊殺海珊和賓拉登。
美國及其盟友毫無疑問地會繼續站在以色列這一邊,但拜登政府顯然不打算像川普政府那麼挺立場同樣偏向極右的以色列,至於會修正到什麼程度則還在未定之數。
除了美國政府的態度之外,我們也必須關注美國社會內部的猶太裔社群的反應。主流媒體總是大肆宣揚世界各地的以色列人多麼歸心似箭、共赴國難,很多人很容易訴諸「以色列人就是那麼愛國,反觀……」的刻板印象。
這種對於族群或大他者(the Other)的刻板印象和種族主義歧視與暴力經常只是一線之隔。美國內部的猶太族群並非一個全然同質性的整體,他們有各自的教派和政治信仰,並非無條件支持以色列,也不認同以色列右派立場激進化的國家走向。
根據美國媒體調查,上屆美國總統大選百分之七十的猶太裔美國人支持拜登,新一代美國猶太裔也不會像他們的上一代那樣固著在既有的宗教和政治與情感認同,不少人也都參與過黑命貴運動。對於自身血緣和族群根源的反思甚至批判格外珍貴,大家也應該都記得魯希迪(Ahmed Salman Rushdie)是怎麼因為創作而遭受追殺和刺殺。
我們有多(不)了解「恐怖主義」?
面對以巴衝突,不論挺誰、爲什麼而挺,都是一件艱難的事。首先我們必須做的是試圖反思乃至拋開一些刻板印象和誤解,例如想想我們有多(不)了解「恐怖主義」。
恐怖主義不見得都長得像鬍鬚張,不見得都戴頭巾、滿臉落腮鬍,也不是個別的極端狂熱團體的專利。恐怖主義大致可以分成以下幾種類型:
1.革命恐怖主義:十九世紀許多民族國家建國和二十世紀的古巴和越南革命過程,包括國民黨的前身中國同盟會,都採取過暗殺的恐怖攻擊手段。
2.國家恐怖主義:獨裁和極權政府透過非法逮捕、拘禁、刑求、暗殺、「被消失」、集中營等手段,壓制異議,維持國家超穩定狀態。過去的南美洲國家、赤柬和現今的中國,以及國民黨施行的白色恐怖和戒嚴體制,都是這種國家恐怖主義。
3.民族主義恐怖主義:北愛爾蘭共和軍、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哈瑪斯和以色列復國主義者事實上都屬於這個類型,都主張以軍事武力、戰爭或恐怖攻擊反抗同化,完成民族統一或爭取獨立建國。
4.國際恐怖主義:類似蓋達組織、IS、博科聖地等。這種類型的恐怖主義越來越不可捉摸,不再只限於傳統的炸彈攻擊,經常利用類似幫派犯罪手段,他們也有全球化的資金網絡,懂得從利用尖端的現代科技。
現今的恐怖主義越來越微型,越來越捉摸不定,經常利用類似幫派或集團犯罪手法。恐怖主義份子不一定是冷血無情的極端份子或妖魔,任何不願意反思常態、抗拒溝通、無盡延伸不寬容和仇恨的人都可能成為恐怖主義者。
恐怖主義已然變種為鄂蘭所談的「平凡的邪惡」(the banality of evil),它不是外來的敵人,而是國際化秩序內部的症狀。COVID-19的巨變並沒有摧毀資本主義體系,只是讓危機更加惡化,因資源分配不均導致加劇的失業、飢餓、貧窮、疾病、貧富差距和社會對立,都將可能激發更多包括民粹主義、極右派排外主義、新法西斯主義、伊斯蘭恐懼症和恐怖主義等各種形式的仇恨動員和暴力。
一切都是歷史仇恨的問題?
筆者記得以前中學讀的歷史課本都用類似「火藥庫」來描述巴爾幹半島和以巴地區,把不同族群和宗教的「歷史仇恨」視為一切衝突和戰亂的根源的解答。這種邏輯和訴諸(不論宗教經典或任何虛構的)「固有領土」合理化入侵或佔領依樣違反現代民主理念,一樣荒謬可笑。
更糟的是,「歷史仇恨」經常被本質化,從而導向一種宿命論,被用來當作一種意識形態的不在場證明,抗拒理解暴力、壓迫和戰爭特定的政治經濟脈絡。更糟的是,它容易被挑起和激化。現今以巴之間的衝突和仇恨,不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出自二戰後英美列強和聯合國的處置不當?
再者,基本教義(fundamentalism)也不是什葉派穆斯林的專利,猶太教、基督教、佛教和一些新興教派也都不遑多讓。探究自身所信奉的宗教信仰、自身的文化和價值體系的不寬容,是每一個現代啟蒙主體和民主社會公民不容迴避的責任。
以巴戰爭對台灣的啟示
面對以巴局勢和尚未看到結束的曙光的烏俄戰事,台灣人很自然地會關注甚至憂慮台海局勢的變化。事實上,台灣近年來的處境早已是一種「準戰爭」或「類戰爭」的狀態。
我們對外面對的是隨時都有可能擦槍走火的中國軍事騷擾和挑釁,對內面對許許多多的馬文君和吳斯懷們、洩密、假訊息、認知作戰、疑美論和以和平為名的反軍備訴求。
筆者很好奇那些反戰學者們會怎麼看待當下的以巴局勢,會延續反美的立場而反以色列、挺哈瑪斯嗎?會繼續碰到中國就轉彎嗎?對中國、俄羅斯和伊朗企圖改變甚至破壞既有的國際秩序而建構的同盟關係不置可否、無言以對?
台灣社會和媒體經常為人詬病的是對國際局勢、對阿拉伯世界的冷漠和無知,甚至有總統候選人連巴勒斯坦和巴基斯坦都分不清,讓這樣的人領導國家真是令人頭皮發麻。
台灣和以色列的軍事實力不相上下。以色列在坦克和核武器數量備戰和動員能力都比台灣強,但國防預算規模和巡防艦數量不及台灣。兩個國家所處的地緣政治局勢和社會內部凝聚力都截然不同,台灣人在關注和擔憂以巴戰事擴散(希望不會)是否會讓中國趁亂入侵台灣的同時,也不應該過於簡化地將以巴局勢複製貼上台海局勢。
除了跳脫以上提到的那些無知、誤解和刻板印象之外,除了深刻理解地緣政治的差異性之外,我們也應該要有某種普遍性的思考和關懷:不該發生在以色列的,也不該發生加薩、烏克蘭、台灣和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挺誰、反什麼都必須基於這樣的立場。
台灣人渴望和平和關懷人權,但是天下沒有免費的、不需要對現實有深刻理解、不需要自我防衛和不需要實際行動嚇阻入侵的和平和人權。
作者任教於臺灣師範大學英語系,不務正業,致力跨越學術藩籬,畢生最大夢想是臺灣人成為有知識、正義感和寬闊世界觀的新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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