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基才是真正的「美國隊長」：六部《洛基》電影，如何講述一個超級浪漫的美國夢？

【文／龍貓大王通信】隨著《金牌拳手3》即將上映，這個新世紀拳擊系列電影三部曲的故事，也將抵達一個里程碑。《金牌拳手》系列不但傳承了經典《洛基》系列的精神，同時以新世代的角度重新詮釋拳擊運動。我們也許可以先在《金牌拳手3》上映前，先來回顧《洛基》為影壇帶來的震撼，看看這部號稱「史上最偉大的現代運動電影」，講述了什麼樣的美國夢？令洛基成為了最偉大的美國銀幕超英雄？

是的，洛基是電影超級英雄，儘管他沒有刀槍不入的鋼鐵之軀，並不符合我們習慣的超英雄定義。但是，洛基是不折不扣的超英雄、是國家認可、美國總統欽點、同時符合萬千美國觀眾心中「美國精神」的虛構超英雄……我們簡單地說，洛基才是貨真價實的「美國隊長」。讓我們來看看為什麼？

大家都知道，席維斯史特龍是 80、90 年代最偉大的電影動作英雄之一。他主演的《藍波》系列、《巔峰戰士》、《眼鏡蛇》等等電影，獲得全球市場的歡迎。讓我們來計算史特龍在全盛期 20 年間（1979～1999）的全球票房數字，他主演的電影總計獲得了驚人的 30 億美金成績。觀眾一想起史特龍，不是綁著紅頭帶舉著機關槍殺死敵人的形象、就是面目扭曲並怒吼著開槍殺死敵人。這種動作明星的形象，令觀眾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實：比起舉槍，史特龍其實更善於執筆，他是影壇演員裡罕見的優秀編劇，而最好的證明就是《洛基》系列：1977 年的《洛基》第一集就是由他自編自演，而他因此入圍了當年的奧斯卡最佳男主角與最佳原創劇本獎項。

《洛基》的關鍵就在這份劇本，年輕的史特龍，某種程度上以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形式，詮釋了自己不得志的演藝人生。必須睡在公車站板凳上、常常三餐無以為繼的史特龍，花了一個週末寫了一名不被看好的年輕拳擊手劇本。寫作的時間很短，但對史特龍而言，他有太多故事能說，讓他有如行雲流水地快速寫完《洛基》劇本：多年前 24 歲的史特龍無法找到一個出道機會，於是在軟派色情電影《小貓與大鵰的派對》（Party at Kitty and Stud's）裡當男主角。這不是自甘墮落，這是絕處逢生，史特龍這樣說：

「我現在要不是去拍《小貓與大鵰的派對》，否則就是去搶劫路人，因為我真的走投無路了——真的走到活不下去的死路了。所以比起做傻事，我只要花兩天拍《小貓與大鵰的派對》，就能拿到 200 塊美金，而且我就可以不用再睡在公車站了。」

但大鵰仍然無法展翅：這部A片只讓史特龍賺了 200 塊美金，沒有更多A片與好萊塢電影因為《小貓與大鵰的派對》而讓史特龍成為男主角；史特龍搬到了加州好萊塢，希望能找到更好的工作，但機會仍然付之闕如。他在心靈面與胃腸面都同樣飢渴，而他飼養的狗狗也一樣……某天真正走投無路的史特龍，上街兜售他的狗狗——這樣狗就不用跟他一起挨餓，而他也能靠這隻狗吃到下一餐。愛狗人士也許會對史特龍的決定有點微詞，但史特龍只是想要求生而已。當他在酒吧裡，看著電視上拳王阿里與「巴約納討厭鬼」（the Bayonne Bleeder）的拳賽時，他突然對被阿里打到七葷八素的「討厭鬼」查克韋普納（Chuck Wepner），感到了強大的共鳴。

這場拳賽並不好看，它更像單方面的屠殺劇：阿里即便到了最後第十二局，仍然看不出有任何造成負擔的傷勢，他還能運起「蝴蝶步」，輕快地在場上小跳步移動；而查克有如無頭蒼蠅一般胡亂揮拳，他很明顯已經失去了一拳擊倒拳王的威力，只能不斷擒抱阿里，在裁判上前分開他們之前，對著阿里頭部補上幾拳。這場拳賽最大的謎團並非誰會勝出，而是查克為何還不倒下，阿里仍然能抓到空檔狠擊查克的臉頰與腹部，但查克彷彿毫無痛覺地承受著，而且持續揮出拳頭……在某個時刻，阿里看起來就像想要擺脫煩人推銷員的顧客，別過頭去露出不耐的表情。

史特龍知道，查克要的就是一個機會，而當他獲得了挑戰拳王的機會，他就不會放棄——無關他是否真能在擂台上擊敗拳王。當下沒有太多觀眾欣賞這場拳賽，但史特龍將其視為人生的啟示，至少是像他這樣的失敗者的啟示。史特龍僅僅花了三天週末，就將討厭鬼查克寫進了《洛基》劇本，這本劇本僅僅 90 頁而已，而且最終實際拍成電影的部份，也僅有 30 頁左右而已。但這是史特龍過去十年的失敗人生濃縮，同時也是 70 年代瀰漫失敗主義的美國社會縮影：在越戰失利之後，美國社會不再相信政府，歸國軍人無法順利找到工作，高失業率、那些戰時傷勢所造成的創傷後症候群、與經濟不景氣種種原因，讓這個因為越戰分裂的社會，無法順利癒合戰爭造成的傷痕。

史特龍繼續面試工作，試鏡沒選上沒關係，至少這是個推銷《洛基》劇本的機會，而電影公司還真的看中了《洛基》，願意將其拍成電影，只有一個小但書：他們不要史特龍當主角，而是選擇更有知名度與更帥的男星，例如畢雷諾斯或是雷恩歐尼爾。如果史特龍願意賣劇本，那電影公司馬上可以給他一張 36 萬美金的支票——那是《小貓與大鵰的派對》片酬的 1,800 倍，這筆錢可以一次勾消史特龍的債務，令他永遠離開公車站的板凳。而史特龍也很清楚，《洛基》不只是他的榮耀，也是他的痛苦與哀傷，如果他真的賣出了這份劇本，卻只能看著其他高富帥演員飾演洛基，他寧可跳樓自殺……因為他們詮釋的不是真正的貧窮與困境，觀眾是不會相信他們的帥臉的。

簡單來說，《洛基》是一個絕處逢生的故事，觀眾對洛基的同感不只發生在電影院裡，他們對當下 70 年代社會的失望、挫折與無力感，都與洛基的困境緊緊相連。儘管《洛基》是一部拳擊電影，但這部電影裡強調的並非拳擊技術的細節，它全部訴諸以情，講述的是面對巨大壓力之下的掙扎與絕望，與洛基如何撐在那地獄一般的擂台上，以痛苦證明自己的價值。《洛基》首映夜，史特龍坐在電影院最後一排，看著觀眾在不是喜劇橋段的時刻笑出聲來、看著觀眾對洛基被揍到頭破血流的畫面一臉木然，這位真實世界裡的洛基第一次感到恐懼：我的電影真的反應了當代美國觀眾對社會失望的心聲嗎？

史特龍知道自己搞砸了……那些拼命推銷並說服電影公司的話術要被證明是騙局了，他感受到巨大的被羞辱感與心碎感。電影結束後史特龍必須走到台前，對全場觀眾說幾句話……這時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失敗了。滿臉通紅的史特龍走過觀眾，他們全都毫無表情地看著他，而史特龍原本預定要說的感謝觀眾演說，現在明顯派不上用場……但就在此時，全場響起了劇烈的掌聲。

「他們開始鼓掌，他們是真的發自內心地用力鼓掌，我這輩子永遠沒有遇到第二次這樣的體驗。」史特龍又驚又喜，觀眾喜愛這部沒有大卡司的電影——他們甚至沒聽過《小貓與大鵰的派對》。

這種掌聲持續到了奧斯卡頒獎典禮：這部電影公司原本想用 36 萬美金打發史特龍的電影，獲得了高達九項提名，同時贏得了年度最佳電影、最佳導演等等三項大獎。這種掌聲開始在全美國、乃至全世界的戲院響起：這部電影，在 1976 年的美國市場，拿下了不可置信的 1.1 億美金票房，統計全球票房突破 2.2 億美金，這個數字在 40 多年後的現在仍然令人難以置信。

3 年後的 1979 年，《洛基2》上映了，純正美國魯蛇洛基又回來了。戰後美國最大的經濟衰退潮，已經在 1975 年跌入最谷底，《洛基》上映當時，經濟景氣已經開始慢慢回復，到了 1979 年，新的社會問題來了：許多家庭的經濟狀況已經獲得改善，但這種好轉是由一家之主的健康換來的。美國勞工的平均工時在此時也飆到史上最高點，超過 20% 的勞工每週工時超過 45 小時，超過了日本法國與加拿大等地，而長工時造成了勞工嚴重的職災問題……正如經歷過上一集與拳王阿波羅一戰的洛基，他在《洛基2》裡苦於被阿波羅揍爆的眼部傷勢，而生下早產兒的愛妻突發昏迷，多方壓力令洛基幾乎就要退出拳壇。

「愛拼就會贏」再次成為《洛基2》的主旋律，洛基最終仍然決定再戰更強大的阿波羅、甚至無視會令他失明的傷勢、帶著恢復清醒的愛妻祝福……繼續踏上擂台。榮譽變成了至高無上的存在，不管是家人或自己的健康，此時都不值一提。《洛基2》的主題放到今日，很可能會被有著進步思維的觀眾罵到爆。但它卻在當時美化了每位美國勞工爸爸的形象，刷新了所謂「硬漢」的定義，肯定了那些為了工作等目標可以付出性命的男人們……他們最終可以跟洛基一樣，最後從阿波羅手中奪得世界重量級拳王的腰帶。

《洛基3》裡洛基要保護自己的名譽，給肆無忌憚的年輕人一點顏色瞧瞧；阿波羅最終與洛基合作，成為他的訓練師，協助他擊敗囂張的新對手；《洛基4》洛基變成要維護阿波羅的名譽，因為來自蘇聯高科技訓練出的「魔鬼終結者」，在擂台上打死了阿波羅，而他要為了摯友、榮譽……事實上還有美國，擊敗來自北境的威脅——《洛基4》幾乎就是一部冷戰電影，宣示了冷戰裡美國必勝蘇聯的決心，連雷根總統都公開稱讚這部電影如此符合主旋律；而到了 1990 年的《洛基5》，這部電影大膽地暗諷了美國的社福政策：洛基因經紀人的失誤，財富一夕間消失，必須面對破產的嚴重問題。但洛基此時已經有嚴重的腦部傷勢，必須退出拳壇，他只能將希望寄託在新人選手身上，但這位新人看來卻不太感恩……

《洛基》系列不斷突顯美國社會的種種問題，而最終洛基都能戰勝它們，成為擂台上最後站著的人。即便到了第六集《洛基：勇者無懼》，洛基反過來面對自己的存在價值，他要告訴這個世界，年邁的他還活著，內心的鬥志仍未熄滅，但這樣的洛基卻仍然沒有在最終高潮戰裡真正「失敗」：在經歷年輕的拳頭猛攻之後，他還站著，仍然沒有放棄。2006 年的《洛基：勇者無懼》彷彿在呼應接下來幾個月爆發的美國次貸危機，美國經濟再度陷入了巨大的不景氣風暴，洛基的最後一部電影與 30 年前的第一部電影奇異地重合了，洛基奮戰的英姿似乎在安慰觀眾，只要抱持著希望與飢渴，美國夢就永遠不會破碎。

反派外星人與邪惡軍閥的野心，在超英雄電影裡並不真實，但在《洛基》系列裡，洛基面對的困難幾乎都是當代美國民眾的心聲。當然，這些美國困境最終都在電影結局裡被完美解決，這令《洛基》變得不太真實，卻也同時使其成為了美國夢的一部分。無論我們遇上什麼困難，我們都可以像洛基一樣到各種荒山野地裡進行非人訓練，最終就能獲得超強戰鬥力；無論外界壓力有多大，妻子、好友與教練們（兒子除外）永遠都會支持你，成為你在擂台上的助力。這是不是太浪漫了一點？也許是，但電影始終是觀眾們在現實世界永遠無法實現的夢，反過來，我們應該想想，《洛基》系列帶給多少觀眾夢想，讓他們能面對每天永不止息的現實衝擊，堅持絕不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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