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沒有人贏的比賽

文／朱振

今年的美網女單決賽，是場會被歷史銘記的比賽。在比賽結束1周後，多個議題仍持續發酵。2名女將確有勝負，但頒獎時，贏的驚惶流淚、輸的怒火中燒，裁判面色鐵青，觀眾噓聲震天。

每個人都輸了。

20歲的日本女將大坂直美，以6-2、6-4，直落2橫掃了她的偶像小威廉斯。那本應是大坂直美最美好的一天，本來是，直到第2盤小威犯規前，都還很美好。

小威第1盤2-6居劣勢，第2盤急追時，裁判Carlos Ramos先判她接受場外指導犯規，她不服，爭吵：「我從不作弊，我寧可輸也不靠作弊贏。」比賽繼續。

接著小威在失利後摔拍第2次犯規，裁判要了她1分，她不服，爭吵：「你是賊，你偷了我1分。」比賽繼續。

接著小威痛罵裁判：「你這騙子，你再也無法在我的賽場上當裁判，你什麼時候要跟我道歉？說『對不起』。」言語攻擊主審是第3次犯規，要了她1局。

判決一出，就剝奪了小威的榮耀，她再沒能振作，丟了這盤，輸了比賽。去年產女後險死於肺栓塞，今年復出，他多渴望在重生後奪冠，不料難堪收尾。小威憤怒控訴：「因為說裁判是賊而丟掉1局是不公平的，很多男性球員說了更難聽的話，但他們是男人，所以不會被判罰。」

判決一出，同時剝奪了大坂直美的榮耀，她青春正盛，明明已讓小威疲於奔命、敗相畢露，但現在她人生首座大滿貫金盃，永遠有朵烏雲罩頂，成了裁判罰了小威一局後，半奉送的勝果。本應美好的頒獎，觀眾為小威抱不平，報以嘈雜的噓聲，她哭著道歉：「對不起，這不是你們想要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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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威犯規沒有爭議，賽後許多人批評她犯規在先又態度惡劣，「別人也犯規」無法合理化她的犯規。小威則把個人爭端升格到男女平權的高度：「我看過其他男性罵其他裁判，我要為女權和平等而戰。這是性別歧視，他從未拿走男性球員1局因為他們叫他『賊』。」

國際女子網球協會WTA、美國網球協會USTA早早跳出來挺小威，呼籲裁判執法標準一致、公平對待男女選手。退役球員James Blake承認：「我對主審說過更難聽的話而未遭判罰。」前球王Andy Roddick也承認：「我說過更難聽的話，但從未被罰走1局。」

當世頂尖男球員Novak Djokovic、Andy Murray、Rafael Nadal，在場上都曾與這場裁判Carlos Ramos有過摔拍或接近「言語攻擊」的「溝通」，他們從未付出小威這種代價。

位列網球名人堂的Billie Jean King（電影《正負反手拍》裡那位金恩夫人）推文：「當一個女球員情緒化，她是『歇斯底里』被判罰。當一個男球員情緒化，他是『直言不諱』不用承擔後果。謝謝小威說出了雙重標準。」

而「接受場外指導」雖明訂為犯規，但許多教練都這樣幹，裁判常沒看見或當沒看見。今年美網的男子賽場上，John Isner就潰敗時明顯望向教練，沒被判犯規；他在無力回天時摔拍，只算初犯。一個有的裁判抓、有的不抓的犯規，究竟是規則問題，還是裁判執法一致性出問題？

再者，一般裁判就算要祭罰責，通常也會先給soft warning，類似「你再這樣我要判了」的警告，有球員說：「小威至少該有這種待遇。」有球評說，如果給過soft warning，裁判在這爭議中就完全站得住腳。《華郵》專欄作家Sally Jenkins說，不給soft warning直接判罰，正是性別歧視，主審可以選擇讓小威釋放怒氣，平靜下來，繼續比賽，「但是他嚥不下這口氣，他不容許一個女人這樣跟他說話。」

小威除了犯規，慣有的攻擊性也當為此爭議負責。2009年美網，她被判腳失誤，氣得對線審大吼：「我要把球塞進你的喉嚨。」暴烈並不可取，但這可能是她對抗職業生涯中無窮盡不公的最大力量。她是黑人、女性、體型龐大、擊球雷霆萬鈞，在講究優雅、教養、白人居多的網球場上，球迷、媒體、對手都曾歧視她。

她當然被觀眾噓過、叫過「黑鬼」，被形容「看起來像猩猩、聽起來像猩猩，當嘶吼著擊球，她就是猩猩。」美麗的Maria Sharapova多次批評小威靠著碩大體型，獲得「不公平的優勢」。她都忘了她比小威高超過10公分的體型優勢，且到頭來，藥檢沒過被禁賽的是Sharapova。

這場賽後，澳洲《先驅太陽報》刊登諷刺漫畫，把她畫成臃腫、猙獰、暴跳的黑女人，地上有奶嘴和被踏爛的球拍，大坂直美則被畫成纖瘦的金髮白人女子。漫畫引來種族歧視批評，英國作家J. K.羅琳也撻伐，《先驅太陽報》悍不退讓，把漫畫放在頭版，又刊一次。比賽已鬧成男女平權、種族平等的國際議題。

小威對性別、種族、體型歧視從不陌生，她用兇猛擊球，逼人攻擊性，和至今23座金盃，睥睨加諸她身上的鞭笞。當被判接受場外指導時，她視為又一次的「不公平」，污衊她個人、地位、紀錄，她猛烈地捍衛名聲。張牙舞爪的攻擊性，可能來自於那些外人看不到，但她時刻感受得到、被歧視的暗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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頒獎典禮上，全場噓聲中，大坂直美遮著臉哭著。小威放下了憤怒，恢復頂級球星風範，她輕聲告訴大坂直美：「他們不是在噓你，你做得很好，我為你驕傲。」

接著，小威對全場說：「讓我們盡可能把現在變成最好的時刻，我們挺得過去的，讓我們給每個人應有的榮譽，不要噓了、正面看待，恭喜直美，不要再噓了。」語畢，噓聲轉為歡呼聲，觀眾為大坂直美喝采，年輕的她破涕為笑，捧著人生第一個大滿貫金盃拍照。

賽事勝負已定，然這場大震掀起的海嘯，仍排山倒海地湧向體壇、媒體、社會，它源於這場比賽，但意義遠超過一場比賽、一場勝敗。

就像2004年的美網，小威遭遇裁判連串誤判，關鍵的一球明顯界內，被荒謬地判出界，她飲恨輸球。比賽雖然結束，但她離譜的輸法促使比賽引入鷹眼系統，從此球員能挑戰裁判，降低誤判，永遠地改變了比賽。

2018這場美網，有人被判作弊、有人被罵是賊，有人贏了卻哭著道歉。但這些慘痛的犧牲若能為日後的賽事、運動、觀念帶來些許改變，那麼日後回看，或許不是全盤皆輸，它會是一場被歷史銘記的比賽。